陈英两手狠命攥拳,仍抑制不住肩头的颤抖。殿内光影交错,他身后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从亮处看去,就像背负了无形而又沉重的大山。
千乘蚨狠掐掌心,猛地扬起脸:「炎兵之事你问不着他,都是我一人所为。至于为何不救人……三百年前毕方族曾在你的尸骨前立下重誓,此后数代与胤人不共戴天,若再有从前那等护持之举,便教血脉尽断暴体而亡!」
被人当面说「他的尸骨」,君如珩微怔,心头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但随即便拢起思绪。
细想来也对,炎兵出世三十年,流传在外的事迹多是抵御边外蛮夷之类,也正因如此,朝廷才会容留他们至今。至于直接插手地方治安的事,倒从未与闻。
千乘蚨趁其恍神之际,猝然出手,点住他额头。
千乘一族尤其擅长操纵灵识,出入灵府如履无人之地。
君如珩乍觉胸腹内有股绵如水、沉如山的力道在激盪翻腾,记忆的封条被徐徐划开,一些从未谋面又万般熟悉的记忆纷至沓来。
陈英目中几多不忍,嘆声道:「真要用这种法子唤醒主君的记忆吗?再经历一遍那样的事,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这是最快的法子,」千乘蚨话中没感情,「何况,他本就不是寻常人。」
君如珩面露恍惚,身形急坠,陈英刚要伸手去接,一个人影早已如电般抢在前头。
竟是那小道士。
小道士面色如纸,微敛眸时把眼底怯意都杀了干净。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干坤袋中隐隐传来铃铛的脆响。
他抬手轻托住君如珩侧颊,指骨和长相一般显得羸弱,却在昏光掩映下给人以行将扼杀的错觉。
陈英讶然欲呼,嗓子眼好似被什么堵住,半晌发不出声。
那小道士悠悠一抬眼,符文在指间化为乌有。眼看两人灵识交缠成一股,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说过,能痛他所痛,我甘之如饴。」
第31章
冢内光阴蹀躞, 冢外时间流逝却就像那马蹄疾催,敲打在漫漫长夜。
浸饱水汽的马尾凌空一甩,扑面微觉湿意。迟笑愚伸手一抹, 指尖水迹转眼见干,他暗啐了口, 随手把马鞭扔给驿丞, 大步流星走进院中。
房中灯还亮着, 灯下人影幢幢。迟笑愚也不出声, 一径推门而入,果然见褚尧在那似是等候已久。
「旬日未见, 种书, 你清瘦了些。」褚尧道。
种书乃老谷主迟墨亲取的表字, 暗含「却将万字平戎策, 换得东家种树书」之意,多少也是盼望独子能远离那些无谓纷争,过上閒居耕种的自在生活。
但迟笑愚觉得此二字与少年意气不相称, 是以从不主动对人提起。
见他不温不火地一点头,褚尧收敛戏谑之色, 问:「事情都办妥了?」
东宫此番远赴甘州,迟笑愚并未随行。一来这位少谷主有些私事要料理, 二来金陵城中的风吹草动,总要有人替自己留意。
若非事态有异, 褚尧也不会贸然去信召他来北地。
见问, 迟笑愚袖了传音青鸟, 给自己倒了碗茶:「七村发生灭族惨案的事, 已通报王屠知晓。这些天他的人在外围,对朔连村的动静并未一无所知。我的消息去得正是时候。」
「王屠对炎兵窃灵一说可有怀疑?」
「怎会?」迟笑愚一气饮干了茶水, 咂咂嘴,舌根泛上些许涩味,他嫌弃地瞥了眼碗底的茶叶末,道:「他纵是不信我,也该相信这身飞鱼服。」
褚尧笑笑:「周、王二人不对付,同知大人所倚仗的无非炎兵这支力量。在指控炎兵一事上,人屠王想必是宁可信其有的。」
迟笑愚心有疑虑:「就这样把炎兵抛出去了,噬灵祭怎么办?」
烛花微爆,灯影长长短短,模糊了褚尧唇边本就不甚分明的笑:「你钓过鱼吗?」
迟笑愚困惑。
「只要鱼线攥在自己手里,抛,是为了更好地收回来。」
「啪!」鱼钩轻巧入水,在塘面上盪开圈圈涟漪,俄顷又消失不见。
周冠儒目视水塘,听着监察御史在耳边事无巨细地回禀:「......武烈二十七年以来,甘州军粮的实际入库数额与朝廷拨付的数字相差甚远,这笔亏空累积至今,已是个天文数字。」
「依下官之见,兹事体大,须得儘快向上禀报。」
周冠儒半刻却无表态。
直到水面无风起波,鱼漂似是动了下,一衙役小跑着穿过游廊,附在耳边急促地说了句什么。
周冠儒倏然睁眼,觉察出鱼竿那头的下坠感越来越明显。
他屏气凝神,手腕慢慢悬正,猛地发力提竿,一尾大青鱼衔在钩上垂死挣扎。
周冠儒至此方才露出个笑:「时机到了。这封奏摺不必经过都察院,本官身当一州之长,直呈御览的权利还是有的。」
「我不明白,为何要在王屠告密之后,才教周冠儒将其贪墨一事披露给金陵?」
褚尧用砂纸打磨着一枚金铃铛,将表面抛得水滑锃亮,勾指轻晃。
「炎兵之事早晚要传到父皇耳中,由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道来,总归没有那么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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