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道咖啡馆儿》第十四章 上个世纪的公民们（十一）

谁也搞不清楚自己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天南地北古今中外溜溜儿逛了一大圈儿，抬起腕子一看表，不过五六分钟光景。这五六分钟也是杜老兄挨了自己一巴掌之后千头万绪涌进脑海里过电影儿的时间，他逼着自己在办公室办公家具之间快速往返，模拟着磕子在出租车里敲字的速度，他真想在磕子最后一次敲下保存键之前给这篇他敢用自己这条久经考验的老命打赌能拿奖的稿子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杜老兄想啊想，他想算上这次，磕子已经遇上三回了。第一次杜老兄雄心勃勃地把磕子撒出去，等磕子拿着稿子进来，热血沸腾地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杜老兄的意思，脸上掩盖着失落出去了。赶第二回杜老兄刚一张嘴，口吃的人马上就利用自己的特异功能做出了准确的判断，毕恭毕敬地给师父鞠了个躬忙别的去了。磕子让杜老兄一次次感到内疚，因为杜老兄确信磕子哪次也没有怪他师父，就像他年轻时候一样，死心塌地跟着技高一筹的师父走，哪怕是条绝路也跟着走，要不怎么能叫死心塌地呢？杜老兄为了这个许给文娱部副主任都不干，就死跟他的白脸儿狠徒弟，他必须得想出办法来。

磕子来报社没多久正赶上年会，这之前磕子已经靠着他与肇事领导鬼魂儿的段子一炮走红了。有一天一堆人正在杜老兄屋里策划事儿，磕子进来了，一看人多扭头要走，被杜老兄一嗓子吆喝住，说优先解决磕子。杜老兄平常好出别人洋相，但这次真是好心想在众人面前锻炼徒弟。杜老兄问什么事，磕子答报名。报什么名？年会。你会什么？唱。众人听完有趴杜老兄肩膀上的，有栽沙发里的，集体笑背过气去了，真是什么官儿带什么兵。人里面只有杜老兄不动声色，说一个部门只让出一个节目，不管是露脸还是现眼，杜老兄一拍桌子，今儿就是你了！用其他人帮忙不用？不用。连我都不用？不用。得，那就等着你胜利的消息。

年会那天，磕子自己租了台三角钢琴，自弹自唱，行云流水，合着磕子是选择性口吃。那天台下掌声是经久不息，根本就不让磕子下来。

第二天文娱部的头儿把杜老兄堵楼道里向他借磕子，问借多久，回答说二三十年吧。杜老兄问跟大猫儿说了没有，人家胸有成竹地说还没张嘴大猫儿就同意了。杜老兄听完就开骂，说鱼头啊鱼头，你丫从我这儿抢人好歹也得说句人话，什么叫没说话就点头，你丫揪猫胡子来着？告儿你少拿瞎猫吓唬我，我这只老耗子也不是死过一回两回了。人家说你忘了大猫儿这几年迷上古典啦，咱不能老派外行跟迪里拜尔吕思清交流啊。杜老兄想了想说给个副主任吧，鱼头评价老杜疯了，问见过实习期没过就升官儿的么。杜老兄说那呀，免谈。俩手儿一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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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鱼头又来了，往杜老兄对面一坐，说大猫儿就说了一个字儿，给！杜老兄都快把这没影儿的事儿给忘了，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痛痛快快让明儿来接人。

鱼头前脚走，后脚磕子就接着一个老精神病的电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杜老兄问听说今儿踩狗屎啦？磕子坐下看了两遍鞋底儿摇头。杜老兄其实心里真是舍不得，但还是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把磕子如何身残志坚终成正果的新闻界奇闻给这个幸运儿讲得天花乱坠。可万万没想到磕子听完站起来瞪了他师父一眼摔门而去，杜老兄散大着瞳孔连着两句我操没骂完就接着了磕子在楼道里边走边发的短信，杜老兄看完鼻子都歪了，信上说生是部门的人，死是部门的鬼。杜老兄怕自己眼花，又读了一遍这句早被当代老娘们儿忘怀的贞洁誓言，实在不明白磕子是怎么即兴想出来的，心说倒退二十年他都禁不住这样的权利诱惑，杜老兄不能断定这小子是跟他师父意思一下，还是生来就是这么个能成大事的狠人。想来想去只得拍拍屁股出门儿下降两层看望这个敢瞪师父的徒弟。

杜老兄拉把椅子跟磕子挤在一张小办公桌里，抬起一条瘦长的胳膊翻了翻手背，屋里没见过这阵势的小家伙们全乖乖告退了。杜老兄说这事儿我长这么大都头一回听说，你小子别不识抬举。磕子对着电脑不理他师父。杜老兄说这天上掉的可不是一张韭菜馅儿饼，这分明是老天爷瞄准了独家专扔给你的带毛儿的德国肘子啊！小老弟，大侄咂，没吃过咱可以先尝尝啊。磕子回了句不饿，杜老兄听了直揉脑门子，觉得没啥可说的了，就让磕子立个字据，免得日后埋怨师父挡徒弟财路。磕子拿起手机按了两下，把那句旧社会烈女跳井还是拿剪子剜胸口前振臂高呼的口号又发了一遍。

至于后面自己怎么挨鱼头挤兑，怎么吃大猫儿闭门羹，杜老兄讲得倒是轻描淡写。总之是杜老兄一口咬定自己养大的犊子谁也甭想半道牵走，还暗发毒誓带不出磕子他亲自跳井剜心。讲到这儿我给杜老兄挑大拇指夸他重情重义，杜老兄说他也可以跟我重情重义，前提是我得有那份才。我也是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