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开了口，小声问她：「芝芝你醒着吗？」
方芝的睫毛眨了眨，一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陈念的视线。
陈念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在月光下看过很多次方知着的眼睛，但那个时候的方知着，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事情，藏了很多很多的秘密。
那样的眼睛，像春风抚动下的深潭湖水，让人不自觉地被吸引，不自觉地沉迷。
而现在的方芝，小小的，还没那么复杂。
大概是小孩子的头小脸小，所以同样的眼睛这时候总显得更大，瞳仁透亮，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像只误闯的猫咪。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陈念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生怕打扰了她，说话的声音轻得快只剩下了温柔的气流：「你不困吗？」
方芝摇了摇头。
陈念卷紧了自己的被子：「那我们可以聊会天吗？」
方芝点了点头。
陈念想了想，没有直入主题，她旁敲侧击地道：「芝芝，你今天来我老家开心吗？」
「不开心。」方芝回答得非常果断。
「啊……」陈念有点慌，开始反思方芝来了之后家里有没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但还没反思几秒就反应过来，小孩子说的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单纯的不开心。
她一个爷爷奶奶的亲孙女来了都不开心，更何况是完全陌生人的方芝呢。
「也对。」陈念皱着眉头，「我也不开心。」
「其实我很喜欢我爷爷奶奶的。」陈念开始交代自己的心理，「如果光是回家看他们，我还是很开心的。但过年嘛，总要见一些讨厌的人。」
「嗯。」方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陈念往她跟前凑了凑，说人坏话贼兮兮的：「你最讨厌谁？」
方芝也像她一样攥紧了被子，仿佛这样子说话的秘密就不会被泄露出去。
「你先说。」方芝特别谨慎。
陈念没有什么不能跟方芝说的：「大伯母。」
方芝点点头：「我也是。」
陈念：「我大伯我也不喜欢，他两个儿子我也不喜欢。」
方芝继续附和她：「我也是。」
陈念：「他们大人行不端坐不正，教的孩子也没教养。大的蔫坏，小的现在是个傻子，长大了也没什么区别。今天陈斌伟往我脚底下扔炮，就是他哥教的，讨厌死了。」
方芝轻轻哼了一声：「嗯。」
陈念看着方芝，话音一顿：「但是小孩就是小孩，小孩犯错，大人一般不会计较……」
方芝打断了她的话，认真盯着她：「我也是小孩。」
这眼神，直勾勾的，陈念合理怀疑方芝已经猜透了她这场谈话的主题。
但没办法，她还是得说。
今天方芝做得不对，她的报復太不计后果了，一旦出现意外，不说别的人，单是方芝自己一辈子都会不安生。
方芝不是那种人之初性本恶的坏小孩，不
然她不会掌心冒了那么多的汗，不会紧张得脊背挺得笔直，不会在陈斌和陈斌伟进来以后，压根不敢和他们对视。
方芝一定在后怕，在内疚，在迷茫。说实话，陈念并不关心她这两往后大半辈子其实都没什么交集的堂哥堂弟有什么心理阴影，但她怕方芝形成了不正确的三观，习得了不正确的处理方式，往后害了自己。
陈念没有逃避方芝的眼睛，她坚信，只要她是真心为方芝好的，方芝一定感受得到。
「对，你是小孩。」陈念道，「所以你做错事了没关係，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特别是小孩子，因为我们还有好多事情不知道，好多事情想不到。只要我们发现错误然后及时改正，那我们就还是可以长成好孩子。」
「你长吧。」方芝道，「我不是好孩子。」
陈念：「……」
还，挺叛逆……
陈念：「那我们就从别的方面说。」
陈念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来回比划：「那边放了很多玉米杆，一把火下去，要是不能及时扑灭，烧的就不仅仅是玉米杆了。两边都是别人家，农村家里都有柴堆麦草垛，房梁是木头的，甚至很多人家是泥墙，泥墙……」
陈念拍了拍身下的炕：「泥墙就相当于我们屁股下面的炕，要是奶奶今天烧炕的时候没有控制好火候，我们现在躺的褥子、盖的被子都会被烧着，再大一点，整个炕都会烧塌……」
陈念不想恐吓小孩的，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压根就憋不住，她双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拍：「炕塌了，我们就轰——都着了。」
方芝眼神闪了闪，甚至往后挪了挪，离陈念远了点。
陈念有些心疼，又放低了声音：「火很危险的，你是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很讨厌那两个人，也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给我报仇……」陈念戳了戳方芝的被子，「姐姐，谢谢你啊。」
方芝蛄蛹了下身子，转过身，只留给了陈念一个被被子裹得圆乎乎的背影。
陈念看着那个背影，又想笑，又想上去抱住她哄一哄。
但最终
她什么都没做，还是坚持着说完了自己这不讨喜的话：「芝芝，你很聪明，你会比身边的小孩都长大得更快。你的聪明就像是强壮的身体，如果去报復别人，欺负别人，会特别简单、特别容易。但永远有比你更聪明、更强壮的人，怎么防止那些人欺负你呢，大人定了一套规则，这套规则可以保护绝大部分没有做坏事的人，也会惩罚绝大部分做了坏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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