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林衍川大方说道:「准备把房子卖了。」
苏姚左手的手指掐着右手拇指腕上的肉,一点点、一点点,掐出了痕迹。
「不留做纪念?」
「那是我母亲决定的事情。」林衍川说:「纪念已经离去的人,不该是冰冷的物品,而应该是鲜活的记忆。」
何况重要的东西,都已经拿走。
街道上车水马龙,华灯明亮。雨水糊了窗户,蒙了视野,只看到城市光亮的处处斑驳,随着车子的速度,飞驰后退。
后半截路的沉默,似乎比前半截有话聊飞越得更快。
「到了。」
咔哒,林衍川解了安全带:「我送你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他也只能好人做到底,送她到楼底下。
雨势没有一点见停的趋势,苏姚低头,看着林衍川干净程亮的皮鞋,踩在旧小区骯脏的道路上,黑色的泥水溅起来,玷污了那一处洁净。
玷污吗?
高贵的白色丝绸如果被底层的东西碰过,是不是就贬值了呢?
或者,那底层的贱物,又会变得高贵一点点?
可是美好的东西,谁能忍住不伸手去呢?
是啊,谁能忍住呢?
啪。
地面的水花砸断了苏姚的思绪。
林衍川的鞋也停住了,他说:「上去吧。」
到楼底了。
苏姚望着那漆黑的楼道,怔怔回神。
「你……」
几乎是鼓足所有的勇气,她说:「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她是地面上骯脏的雨水,也是觊觎名贵店里那匹昂贵绸缎的乞丐,她有着一种破坏美好事物的欲望,试图从这上面寻求一些快感。
找到一丝丝活着的感觉。
雨水知道,只有雨天才能溅弄人们干净的鞋,乞丐也知道,能偷溜进店里已是不易,何况还能如此近距离地接近那匹绸缎。
此生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咬着唇,坚毅抬头,认真地看着眼前惊讶的男人。
「或者今晚在我家留宿。」
苏姚读大学的时候,同寝室有个诗歌狂热者,对诗歌痴迷到什么地步呢?就是每天早上七点,没课的时候就会按时按点在阳台上读她喜欢并欣赏的诗歌,日復一日,雷打不动。
一日不读,甚至会产生对诗歌的负罪感。
有一天,她在阳台上读《兰波作品全集》:
[我受了这么多苦,作为奖励,你可以将童话书本里的未来给我吗?]
被吵醒的苏姚躺在床上,悠悠说道:「可是童话里也很苦啊。」
「为什么这么说?」
「你应该上网查查,白雪公主源自于一篇恐怖故事,灰姑娘是个心机婊,格林童话不过是外国版的聊斋,人鬼生畜都有。」苏姚说:「要是真把童话的未来给你,你想活成人还是鬼呢?」
室友沉默了。
那天早上,苏姚得以睡够一场回笼觉。
她说不清楚自己泼的这盆冷水,是来自于被吵醒的起床气,还是来自于自身内在的黑暗,就想将室友那天真美好的幻想,用剪刀残忍剪断,看她三观毁灭,看她精神世界崩塌——
苏姚觉得,自己是有一点泯灭人性存在的。
她体内可能装着一头怪兽。
这样的人很令人讨厌不是吗?所以那个室友直至毕业,都没有再跟她说一句多余的废话。
也说明,破坏往往是一次性的。
苏姚想,如果此生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那就一次破坏掉吧。
破坏一场梦,破坏一切幻想——
黑压压的楼道上,她鞋跟的声音比身后的人要大声,但节奏意外一致,像极敲打在她心臟上的重锤,一阵阵收紧怦然的跳动。
苏姚是没想到林衍川在短暂的沉默后,居然会颔首。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样说服他的话——
「我是第一次。」
「我长得不差,甚至还挺漂亮不是吗?」
「我的身材也很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第一次,但跟我这样的女人有一次,似乎也不糟糕。」
……
但她还未说出口,林衍川就同意了。
这反而让她不禁怀疑,林衍川是否真的明白,跟她上楼并在她家留宿一夜真正的含义。
还是说,这批绸缎洁白无瑕,天真到以为只是留他喝杯茶,避雨一场或是叙叙那慈爱友善的杨婆婆?
不至于……
这么傻吧?
思及此,苏姚没忍住顿步。
她站在一堆蜂窝煤旁边,一转身,脚下的高跟鞋没有站稳,差点倒了下去,被林衍川扶了一下。
「小心。」
他的声音沉静,毫无波澜。
好像情绪有波澜的,只有她自己。
春日里的月光很弱,盈透清亮,但只是薄薄的一层洒下来。
官感敏感的苏姚,看见他一双清透的眼眸,正经、沉静,像个正人君子。
她抿了抿唇,问:「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闻言,林衍川愣了一下。
而后他轻笑:「我该叫你什么?」
「苏姚。」怕来日他就会忘记,她重复:「我叫苏姚。」
「嗯。」
林衍川一脸诚恳:「苏姚,我应该与你同龄,或是比你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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