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没人知道发布赏金的是谁,只是见有重金作饵,便如悬鱼争先恐后地上钩[1]。
可那灯谜实在不简单,大多数人都卡在了二层或三层。
等苏栖禾成功踏上第四层的楼台时,举目望去,已经人影寥寥了。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了一点尚在萌芽中的希望。
暗中对自己说,倘若真能侥倖走到最后一层,事成之后,她就在京郊租一间小屋,返乡把母亲接过来,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
还能远离那个每日流连酒肆青楼的父亲或许他才是母亲最大的心病。
有了三百两天赐之财,她自己再省吃俭用些,足够给母亲创造一个安详无忧的晚年。
到了第六层,猜谜的人只剩下两位。
在另一位老先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凝眸对上谜题,不消片刻便写出了答案。
小厮为她打开下一层的门时,非常小声地说了句「恭喜。」
第七层,第八层,只有她一个人。
方才游人如织的时候浑然不觉,现在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座飞云楼,雕樑画栋,贵气非凡。
甚至仅仅半街之隔,便是皇城。
心中紧张,脚下也有些发软,但到底是要迈上最高的一层了。
苏栖禾把答案递出去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九层的小厮接过纸条,视线飞快地将她上下打量几遍,好似在检查她周身有无携带利刃。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保持配合,直到他后退一步,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开门让她上去。
这是要赢了么?
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升起,她蓦然发现,第九层天台的白玉望柱旁,已经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暗纹黑袍,松形鹤骨,背光负手,凭栏而立。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抬眼一瞥,视线冷冽,好似深山清泉。
苏栖禾心里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迴避了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后知后觉,第九层已有此人在她之前登上,所以三百两银子的节礼肯定也没有了。
倒也没有特别不甘,毕竟本就是祈求天上掉馅饼的事。
但要说希望落空后一点失落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她无心欣赏高处景色,也并不是善于搭话的性格,只远远对那位公子欠身道了句「打扰」,便准备离开。
暗中思量着,没拿到节礼便罢了,回到驿馆就收拾行囊,明早带着六十两银子启程回家。母亲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带回治病钱呢。
结果一回头,发现那看门的小厮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且还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背后响起一声:
「过来。」
她脚下一顿,带着疑惑转过头。
那位公子又说话了:「我让你过来。」
声音淡漠凉薄,不带情绪,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压着人下意识就会选择服从。
苏栖禾心内微微一紧,没再争辩,走到瞭望柱旁边。身侧临风,整个京城在这里一览无余。
已经入了夜,凉风习习,同时天边一轮满月近在咫尺,清辉尽显。
两相衬托之下,青年的侧脸线条清秀冷然,如寒塘鹤影。
近距离看,分明是俊美深邃的五官,却自带几分难以接近的沉郁。
他递给她一个锦盒,示意她打开。
里面躺着张三百两的银票。
原来这位冷淡公子不是先于她猜完灯谜的游客,而是写出这些谜题、并发出高额赏金的幕后主使。
心情如风水路转,柳暗花明,她弯起眉眼,后退一步行礼时,语气带着轻盈的感激:「小女子苏栖禾,在此谢过贵人。」
贵人。
听到这个词,江寻澈的眉心微蹙了一下。
这大抵是老百姓之间表达感谢的用语,被苏栖禾平等地送给每一位赏识她、给她润笔费的顾客。
但他可是当今圣上与贵妃之子,位高权重的秦王。
堂堂天潢贵胄,论起尊贵自然远在万人之上,无需再赘述。
所以,这还是江寻澈第一次听见有人拿这个词来形容他。
简直是一种无意的冒犯,但又用着如此娇柔的少女嗓音,如此孺慕的清澈眼神。
他避而不答,只说:「你把银票拿起来,看看下面的东西。」
苏栖禾依言做了,然后发现那盒子底部赫然还压着两张残稿。
分别是之前她卖出去的那首《青玉案》,还有几日前程誉要的长篇颂圣文。
那清秀的小楷分明是她本人的字迹。
也就是说,两份都是她给出去的原稿。
为什么会在眼前人手中,还通过这种方式拿给她看?
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她会来猜谜,站在这里等她?
唇角的弧度逐渐凝固了。
收到节礼时的喜悦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不妙的警钟。
她仓促抬起眸子,正对上江寻澈墨黑的瞳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
他陈述的语气平和无波:「这两篇文辞,分别是平凉郡王朱兴、玉安书院主讲之子程誉,献给皇上的贺文。」
苏栖禾意识到什么,心尖一颤,只听他继续说:「但实际上,都是你写的。」
「这是欺君。」
四个字,被轻轻地吐出来,只是气声,却如惊雷砸入听者的脑海,重若千钧,从头顶贯穿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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