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那丫头来的?」
未殊静静答:「是。」
皇帝忽然笑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未殊抿唇不语。
「她很像朕早夭的妹妹。」皇帝唇边的笑意加深,皱纹也刻了进去,「朕看着很合眼缘。」
沉默。
皇帝家族庞大,兄弟姊妹众多,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然而不管哪一个,都是藉口罢了。
皇帝不喜欢这种沉默。临民十三年,他已经习惯了汉人皇帝对待臣子的方式,他说一句话,底下的人就是再难堪也得应承一下的。只有未殊,这个被他养大的未殊,敢这样撂他在沉默里。
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未殊突然又叩下头去。
他双手伏地,未加束冠的长髮披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小徒顽劣,衝撞圣驾,陛下雅量宽宏,必不致降罪顽童,请陛下开恩放人,臣一定对她严加管教。」
皇帝一笑,「这样紧张作甚?朕也不会吃人,这丫头显然还有舍卢血统,又不是随意可杀的汉人。」
未殊不知该如何言语了。方才的一番场面话已经让他绞尽脑汁,此刻他那贴着地面的手掌已经沁出了冷汗。
皇帝笑得更加森冷,好像已经掌控了一切。
他轻拍手,阿苦和无妄便被人押了上来。
「师父!」见到未殊,阿苦惊呼一声。前者跪着的身躯一僵,旋即抬起头来看着她。
她换了一身衣裳,是淡绿的宫装,臂上挽着藕色披帛,俏生生宛如戏里的小丫鬟,柔曼可人,正睁圆了双眼关切地望向他。
她似乎……确实没有挨什么苦头。
「看好了没有?」一边皇帝淡淡道。
未殊蓦地一凛回神,「请陛下开恩……让臣带她回司天台!」
「我看这丫头颇通药理,倒不必去司天台学习了。」皇帝懒抬眼皮,「年后让她在太医署跟着杜攸辞,你看如何?」
阿苦一直听得懵懵懂懂,这一句却很明白,出声道:「可我得住在司天台呀!」
「放肆!」古公公霍然变色。
皇帝却笑了,似乎很纵容她的放肆,「那你便住在司天台,白日到太医署学习,如何?」情态几乎可算是温柔的了。
未殊慢慢地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阿苦。她的脸上写满了「我不乐意我要说话」,可是无妄拼命拉住了她。不错,皇帝已经让步,她或他都不应再得寸进尺,而应该谢主隆恩了。
「谢陛下恩典。」他慢慢道。
未殊带着阿苦和无妄离去,那三人的身影就像一个大人带着两个犯错的孩子回家。皇帝静了许久,直到手上的茶碗都凉透了,才将它放在桌上,道:「你认出来了吗?」
古公公愕然:「认什么,皇上?」
皇帝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响在空旷的殿宇里:「你是从前朝过来的,你见过她的。」
古公公一听,却吓得屁滚尿流地跪了下去:「皇上,奴才可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可不知道什么前朝本朝的!」
皇帝看他一个劲磕头的疯癫样,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却也不想再与他说这个话题了。
☆、第26章 溯洄
未殊将二人带回司天台时,已近夜半。
阿苦第一次进皇宫,很是兴奋,叽叽喳喳说了一路:「……那个漂亮姐姐就带我去沐浴,啊呀,宫里头洗澡原来都不用浴桶,好大一个池子!姐姐说那个叫什么温汤,热腾腾的,人扑在里面,就跟蒸包子似的!」
「扑哧」一声,无妄没能忍住,当先笑出了声。
未殊看了他一眼,骇得无妄猝然一凛。
阿苦却好似仍无知觉,说完了洗澡说衣服,说完了衣服说点心……
「你这身衣裳,」未殊顿了顿,「记檔了吗?」
阿苦傻眼,「什么记檔?」
「御赐物件,都须记檔。」未殊脚步不停,眼光并不看她,「是怎样记的?」
阿苦不说话了。
「他先让你沐浴,然后换了宫内的新衣。」风拂过雪,未殊寥寥一笑,「我若没有去,会发生什么?」
无妄忽然开口:「也不一定……」又打住了。
公子的脸色已是清冽的白,眼神愈加深不见底。他负袖在后,脚下毫不停歇,似乎生怕自己一慢下来,就会被拽进无边无际的痛苦里去了。
他如果没有去,或者晚去一步……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们已经回到了司天台。无妄走了,阿苦没有动弹。一庭皎然冰雪,映着晦暗的月,她有些冷,宫里的衣裳好看但不耐寒。可是她没有叫苦,只是凝注着未殊,好像在等待他说些什么。
未殊侧过了身子没有看她,轻声说道:「你也去歇息。」
夜色那么冷,他的侧影看上去那么单薄。
阿苦说:「阴气聚,夜雨雪,三尺,年丰。」
未殊没有做声。
阿苦说:「你看,你教我的东西,我分明是学得会的。我虽然很懒很笨,可是我想学的话,我是学得会的。我不该贪玩,耽误了功课,让你失望,可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你喜爱医药,进太医署学习最好不过。」未殊的声音像是漂浮在冰雪里的渣滓,轻微的滑动都令人疼痛,「皇上夸奖你,我也……很欣慰。」
阿苦抬头看他:「你不愿意教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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