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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给自己的二儿子再换个妻子,此事在谢文源眼中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谢文源也不会只指望着冯右棋这一条路,像他这样没有人想要往上走,最该做的还是揣摩陛下的心思。

这次陈守章上奏,陛下暴怒,他在家中想了许久,都觉得这陈守章必死无疑。可这时机最妙之处并不仅是如此,朝中自内阁以下的文官都不想陈守章死,还想要劝着陛下做什么仁君,在这种时候,他上奏请斩陈守章,才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同,才能得了陛下的心意。

果然,奏本才递上去不到两天,他谢文源,就在整整十年之后再次得了面圣的机会!

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谢文源紧了紧自己干涩的喉咙,只等着陛下问话,他立即一表忠心。

朝中旁人都想陈守章活,只有他与陛下同心,陈守章必须死!不止是陈守章,只要能重振宁安伯府往日光辉,陛下想让他谁死,他都可以为陛下的手中刀!

短短几息光景,又仿佛过了无数年月,坐在案后的年轻皇帝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这奏摺上说陈守章欺世盗名罪在欺君,他哪里欺君了?」

「是,陛下北伐西征功在千秋,乃大雍之幸也。陈守章他身为登州府同知竟然妄议军国大事,所图的不过是虚名,可如此一来,又将陛下置于何地?竟是损陛下威名来图谋自身之虚名,其心可诛……」

谢文源对着朝华苑光洁的石砖好一阵慷慨陈词,恨不能把一颗心给挖出来陛下,让他知道自己是何等地忠心。

一声水漏轻响,接着,是放下了笔的声音。

谢文源猛地停住了。

他又想起了刚刚一鸡大太监说的话,皇上没问的,他不能说。

桌案后面,沈时晴站了起来。

进了这个身子几天,她逐渐适应了俯视别人,看着别人的头顶。

「谢文源。」

「臣在。」

「方才,你是哪只脚先迈进殿门的?」

谢文源愣住了,思索片刻,他低着头说:「臣,大概是左脚先迈进殿门的。」

「是么?」出了名喜怒无常的昭德帝背着手,缓步绕过了桌案,「你可要想清楚,若是说错了,你就是欺君。」

略低了低头,沈时晴颇为玩味地重复了下谢文源说过的话:「其心可诛。」

不可抑制的,谢文源的身体开始颤抖。

冷汗出现在了他的额角。

「臣……臣……也可能是右脚。」

「如果真是右脚,你上一句话,就是欺君。其心可诛。」

沈时晴的目光扫过谢文源颤抖的手臂,他几乎是要趴在地上了。

无端地,沈时晴想起了宁安伯府每年过年大宴时的样子,无论已经如何捉襟见肘,宁安伯府的家宴上都少不了一道慢炖黄鼠肉,年末时候大同黄鼠在燕京可以卖上百两银子一隻,宁安伯府会用一个极大的汤碗将慢炖过的装在里面,香气腾腾。

其实里面只有一隻黄鼠,谢文源身为一家之主总是单独享用的。

因为身上有孝,沈时晴在嫁入宁安伯府的第二年才参加了年宴,那年,宁安伯世子才三岁的儿子闹着要吃那道黄鼠,刚刚还笑着说吉祥之言的谢文源却突然神色大变,让下人把他的孙子从年宴上带下去。

「我给,你们才能要,我不给,这府里的一丝一毫都是我的,你们不能要,明白么?」

在那之前,沈时晴印象中的谢文源大多是温和有礼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威风」。

十六岁的沈时晴尚且有些天真的探究之心,她想了很久都想不通,谢文源为什么要为了一口吃的跟自己才三岁的孙子大发脾气。

二十二岁的沈时晴却已经明白了。

因为谢文源他可以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旁人无力反抗,无从反驳,这便是权力。

就像此刻,谢文源在皇权面前,也不比一个三岁的孩子强到哪里去。

「陛下,臣……」谢文源努力让自己的大腿不要颤抖,他的里衣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湿透了。

「臣不记得了!」

「你既然不记得了,那你上面两句话岂不是都在欺君?你,有两颗头让朕砍么?有两颗心让朕诛么?」

朝华苑里桂花香气阵阵,抬头看着门外高远湛蓝的天空,沈时晴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又学会了一点东西。

天下权柄,莫过为皇。

「臣、臣……」谢文源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沈时晴漠然地看着他被人拖下去,自己不过是以一个更有权柄的身份来问他,这位自诩不凡的宁安伯,真是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以旁人血肉做自己晋身之阶,以他人性命藻饰自身不堪,这样的事情谢文源七年前就做过,只不过那时候的沈韶已经死了,如今的陈守章还活着罢了,轮到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被人威逼,他可真是半分气节也无。

这样的人,用来给陈守章当替死鬼,在昭德帝的眼里肯定不够格。

沈时晴失望地摇摇头:

「宁安伯谢文源御前失仪,关起来让大理寺问罪,换下一个。」

一鸡看着自家皇爷表情冷淡,一面去宣人觐见,一面在心里暗暗记下,他刚刚迈出殿门,先用的是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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