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珩坐直了身体,一阵冷风灌进口鼻,他低低地咳了两声,忍住喉间一点腥甜,微微摇了摇头。
他调理了一番气息,终于开口答道:「只是力竭而已,孤并未溺水。」
殿下从来都是轻描淡写,但是要在这滔天洪水中护住两个人,其中艰险可想而知。
感动和心疼同时涌上心头,沐夷光的眼睛微微一酸,她忍下泪意,扬起脸看着殿下:「殿下为何要下令开闸泄洪呢?」
她的目光单纯而天真,像是山间不曾沾染半点世俗的清泉,让人见之忘忧。
陆修珩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仿佛也在这山泉之间涤盪一番,跟着平静下来。
他避而不答:「就像你不愿去东山上避险,执意要跟在孤身旁,孤也不曾问你为何。」
沐夷光目光灼灼,脆生生道:「当然是有理由的,臣妾与殿下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甘苦共患难。即便是山崩海啸,臣妾也愿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她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语气认真得像是在发誓。
陆修珩的眸光也微微闪动,他自然不会怀疑她的心意,就连寒凉的江风此刻也变得轻柔,像是情人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情谊太过深重,以至于他不得不郑重地思考自己应当如何回应。
没有了人声,江面重新恢復平静,似乎听得到风儿吹过树叶发出的声响。
沐夷光并未察觉殿下眸中异样的情绪,继续追问道:「殿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明明是她搅乱一池春水,偏又无辜地转移了话题。
陆修珩不得不别开目光。
是为何呢?
就像他从未去想,大水来袭时自己为何要挡在沐夷光身前,万事万物也许有很多理由,但千钧一髮之际,哪里有那么多理由。
总归太子天生就坐在夺嫡的赌桌上,没有逃避的资格,四百万余性命与帝陵相比,孰轻孰重,也只有庄家知道答案。
他顿了顿,说出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回答:「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的。」
可那帝陵里躺着的是大齐的开国皇帝!
沐夷光听得大惊,她忍不住伸手去捂殿下的嘴,反应过来二人是在无人的荒郊野外,才将手放下来。
她立刻又开始真心实意地讚扬殿下:「殿下大仁大义,臣妾感佩于心。」
陆修珩转眸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化作关心。
「倒是你,足踝扭伤好了不足一月,又是这样湿寒的天气,」他沉吟片刻,终于道:「将鞋袜与外裳脱了吧。」
洪水来袭的那一刻,二人的衣裳都被浇了个湿透,虽然没有一直泡在水中,但仅靠那一点微弱的体温,衣服依旧是潮湿的,只是没有往下滴水而已。
沐夷光的脸顷刻一红,期期艾艾道:「又、又干不了,脱了也没有用呀。」
她还想辩驳,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地打了一个喷嚏。
陆修珩已然朝她伸出一隻手:「先将外裳脱了,孤自有办法。」
沐夷光摇摇头:「殿下比我更冷,若是有办法,自然也应当以殿下为先。」
陆修珩原是想用内力将沐夷光的衣物烘干的,可他如今的身体实在是没有办法将两人的衣物都烤干这样挥霍,他只好折中,伸手掀起屋顶一片青瓦。
沐夷光更为好奇了:「殿下掀人家屋顶做什么?」
毕竟太子殿下看起来高傲冷淡,实在不像是会上房揭瓦的样子。
那青泥筒瓦是层层迭迭钩挂起来的,找准了位置要将其取下也轻而易举,陆修珩很快就将屋顶拆出一个二尺见方的洞来。
即便是破坏,他也将青瓦迭在一旁整整齐齐码好,顺口解释道:「这间屋应是灶房,里面兴许有些柴火。」
不等陆修珩动作,沐夷光已经抢先从洞口处探出头去。
灶房的门关着,不知何时积水已有房梁那样深了,能漂起来的东西都漂了起来,大大小小的木柴浮在水面上,还有一口盛了一半水、晃晃荡盪的铁锅。
沐夷光眼尖,甚至还借着月光看到了正在锅底游弋的小鱼儿。
她开心地拉了拉陆修珩的衣袖:「殿下,你看那里,有鱼!」
陆修珩的确也凑了过来,不过他并不是很有心思理会,只是伸手将可用的湿柴捞了上来。
那几尾游鱼似乎被人声和动静所惊扰,甩着尾巴吐着泡泡,游动得更快了,有的甚至蹦出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样无聊的小事,沐夷光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是在心里盘算着将这群小鱼一锅端了。
陆修珩用内力徐徐将柴火烘干,不用看他也能知道,沐夷光正在一边看鱼一边傻乐。
他的太子妃失忆以后,便是如此活蹦乱跳、无忧无虑,就算与自己一起经历了这样严重的水灾,深夜仍在挨饿受冻,也没有半点怨言,迟钝得有几分可爱。
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你的时候,像是盛着清澈的水和明亮的月,几乎能够映出人的心意。
陆修珩架好了篝火,这才将沐夷光喊来:「别看了,过来烤火。」
沐夷光恋恋不舍地放弃那一锅鱼汤,在另一侧完好的屋顶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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