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而过的风吹起了书页,宋也川缓缓俯首:「也川无法证明。」他的神情十分安宁,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今天:「若陛下觉得也川用性命可以证明的话,也川情愿引颈受戮。」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也川不敢。」宋也川静静说,「曾经,对于自己苟活于世,也川是后悔的。如果可以,我曾想和父母一起葬于天地之间。是公主告诉我,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今天也川也庆幸自己还活着,《遐地说》不至于彻底绝迹。」
宋也川抬起头,再行叩礼:「前朝有张骞、鉴真、玄奘,今朝有徐远。穷河沙,上昆崙,历西域,题名绝国。也川此身,于茫茫大千而言不过芥子萤虫,若真能为前圣今贤献出性命,也川深以为傲。也川愿长跪于殿前,直至陛下相信为止。」
朝闻道,夕可死。这个叫宋也川的青年,似乎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
室内一片寂静,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明帝终于淡然开口:「果真是孟宴礼的好学生,这股子劲儿和他如出一辙。」
他站起身,走到宋也川五步远的地方:「这本书你写得不错,朕并非是赏罚不明的人。你的自作主张,朕已经罚你跪了几个时辰,现在朕要赏赐你。」
明帝顿了顿,对郑兼说:「你先下去。」
等郑兼退了出去,明帝才继续开口。
「你想要什么,可以说给朕听听。」明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刺字上,「朕宫里有西域进献的祛疤良药,也有杏林圣手的御医,只要你开口,朕或许会满足。」
「多谢陛下。」宋也川迎着明帝的目光看过去,「也川已经习惯了额上的黥痕,这是雷霆雨露俱君恩的赏赉,也川现在别无所求,若陛下真要赏赐我的话。」
宋也川的嗓音平静又安宁,比方才还要轻柔几分:「也川想恳请陛下对公主更好些。」
一缕风从锦支窗外吹来,吹动起他鬓边的髮丝和铺在地上的斓衫,整个人带着一种柔和的况味来。
「宜阳是朕的女儿,朕自然疼爱她。」明帝略扬眉毛,「你这罪臣,既不为自己父母脱罪,也不为自己谋前程,竟开口让朕对自己的女儿好些。你可知,或许你这辈子,只有这一次见朕的机会。」
宋也川轻轻摇头:「正是因为只这一次,我才最想说这一句话。陛下,宜阳公主是举国之珠,深受陛下优待至今,但她其实没有陛下想像的那么坚强,恳请陛下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疑她厌她。」
「朕几时怀疑过宜阳。」明帝漫不经心道。
宋也川寒泉般的眼眸似乎漾开星光:「那日德勤殿中,公主伤得很重,她手臂上的伤处到今日依然留下浅淡的疤痕。那日的大火,也川在宫外都清晰可见。陛下心明眼亮,应该猜到这些都是因为什么。宜阳公主是女子,却不是矫揉造作的人,她性情柔软,并不赶尽杀绝。可也川很害怕。」
「陛下,也川不想失去她。」他静静地说完这些话,明帝久久无言。
「你喜欢她?」
宋也川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如水:「是,我喜欢她。」
明帝心中突然生出无限感慨。
建业四年,他初见宋也川时,便有选他为驸的意思。那个年少惊才的榜眼,那些骈俪激昂的文字,都曾触动过明帝的心。
后来,宋家获罪,宋也川流放三千里。明帝想,或许命该如此。
那一天,温昭明曾眼含泪意地对他说,她希望能够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也喜欢她的人同生共死。他告诉自己的女儿,情爱本就不是男人放在首位的东西。
可宋也川说,他喜欢她。
年过半百的明帝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爱无边权利,爱浩大山河。或许也曾对仙逝已久的王皇后动过心,但他没有长久的喜欢过任何人。
「你说你喜欢宜阳,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
明帝冷眼觑他:「在浔州,还是在京城?」
「陛下。」宋也川眼帘轻垂,「在建业四年,也川自鸾金台下抬起头,恰见公主从台上经过。」
那一年,宋也川和温昭明都只有十五岁。
他是明帝钦点的榜眼,是他仓促一生中最辉煌的一刻。鸾金台下,除了渴望为万民立心之外,他也曾渴望过公主的垂青。
鸾金台下那一刻,是他认为,自己最配喜欢温昭明的一刻。
此后宦海汹涌,他被浪潮裹挟再难抽身,隔着九重帝阙,他看着公主孤独地走在高高的庙堂。而他却又不得不被命运的长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宋也川,你知道你的身份。朕许你留在她身边,已经是法外容情了。」
宋也川缓缓一笑:「陛下,也川此生早已别无所求。」
「这些话,你不许对宜阳说。」明帝冷冷地看着他,「你向朕起誓。」
走出三希堂的门,宋也川一眼就看到了温昭明。她披着一件明红色的氅衣,立于红与黄相间的宫宇错落之间,宛若一朵盛开的海棠。
跪了很久,宋也川的每一步都很慢,温昭明缓缓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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