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都在安静的等他发话,他环顾每个人:「都瞧着我做什么?」
「今天的事儿,还得等掌印明白示下。」说话的是司礼监的一个秉笔,名叫陆望。
「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又不是头一天在宫里。」贺虞神色自若,凉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庄王那边已经和我通过气了,就按陛下圣躬违和去办,你们从没有听说过什么联名奏疏,记得了么?」
众人都答记得了。
陆望是贺虞的亲信,他上前来给贺虞捶腿:「干爹,不单单是庄王的事,儿子怕的是宋也川的事。先前没把他放在心上,殊不知他竟翻动起这么大的浪花。楚王这般素来桀骜的人,都在众人面前起了招安之心,他若是真攀附起了哪门权贵,咱们的日子怕是难过。」
「早和你们说了要沉得住气,这才到哪。」贺虞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任他宋也川像是孙猴子一样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还不是被如来摁得翻不了身。不论他攀附谁,哪怕他投于庄王座下都没有什么可怕的。咱们是司礼监,握的多少迎来送往、军机要闻。区区一个罪人,孰重孰轻,庄王和楚王都明白。」
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官海沉浮几十年的人,早已将这八字箴言写进了骨头里。
他眼眸带着几分寒意:「庄王办事干净,陛下查不到咱们身上。你们老实当差比什么都强。别因为两个黄口小儿,便乱了方寸,才是丢了司礼监的脸。」
「是。」
「再者说,陛下现在睡着,对咱们也是好事。各地送来的摺子,你们挑着瞧瞧,不该递上去的就压一压。至于宋也川么,」贺虞漫不经心,「我回头和郑兼提上一嘴,让他跟陛下进言一二。」
出了司礼监东庑房的门,一个新入宫的小内监忍不住问陆望:「陆秉笔,不知当年宋家犯了什么大错,怎么这么多年,皇上还没消气儿。」
陆望平日里在贺虞面前装孙子,在底下人前头却又装起了爷。今日有逞威风的机会,他索性找了个僻静无人处对他说:「李燃,你入宫晚这些事本不该多打听,但你今天遇到了我,我就索性说给你听。只是出了这个门,你就当是忘了。」
「是。」
「咱们皇上原本还做亲王的时候,有一个兄弟是豫王。司礼监上一任掌印是皇上的人,可朝中不少大臣是豫王的人。二人拮抗数年,后来朝中出了一位阁臣名叫林惊风,公开弹劾咱们皇上,闹得很大,差点动了先帝建储的念头。皇上登基之后才查明白,这个林惊风是万州书院出来的人,万州书院里的贼子们大半都拥护豫王。于是皇上清查了一遍万州余孽及党同。没料到,几年之后,从藏山精舍中搜到了当年早该焚毁的雕板,刻的正是林惊风的策论。」
「所以,藏山精舍也是其党羽?」李燃忍不住问。
「至少宋家人有包庇之心。」陆望摆了摆手,「和你说这些是为了提醒你,当差得小心着些,知道主子们的逆鳞在哪,不然掉脑袋的时候可别哭。」
「省得了,多谢秉笔指教。」
「依我看啊,这个宋也川留着也是个祸害,早晚除掉才可以高枕无忧。干爹不料理他是干爹的慈悲心,可咱们底下人要替他把不喜欢的人除掉。」陆望眯起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二人正说这话,突然有人高声喊着跑了过来:「陛下醒了!」
整个皇宫像是活了起来,流动的灯烛从干清宫次第亮起。司礼监的人赶到干清宫的时候,秦皇后正在给明帝餵水,其余后妃和几位皇子公主都立在屋子里,除了温昭明。
明帝整个人才醒来,意识并不算清晰,他的目光越过在场众人,低声问:「宜阳呢?」
秦皇后拿帕子替他擦试了一下嘴角,轻声说:「夜深露重,许是她没得到消息,又或许是睡下了吧。」
明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父皇!」一个少女从众人之中向前走了一步,「这事儿我要替阿姊申辩两句,她将才受了伤,一直昏睡着,只怕现在还病着呢。」
说话的人是其阳公主温清影,她年后才刚及笈,一双灵眸中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倔强与英妩,温清影的生母的位份不高,早年间在宫中颇受排挤,故而温清影的性子处处都带有凌厉的机锋。因着这个女儿的缘故,她的生母去年年末时才擢升为了熙嫔。
「哦?」明帝淡淡的觑了一眼秦氏,秦皇后再次伸来的汤匙,明帝没有再喝。
「昨日夜间,儿臣突见德勤殿的方向起了大火,众人救火之际,阿珩衣衫褴褛地从德勤殿中跑出,痛哭说宜阳公主听闻父皇病重,希望自己的心意感召上苍,用她的性命来换父皇的性命。」
温清影陈述的是实情,在场众人无人敢反驳,只有楚王突然说:「你是说德勤殿?那不是……」
那是召幸后妃之后,送她们离开干清宫休息的围房。
明帝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眼中缓缓流露出一丝疲惫:「你们都下去吧。贺虞留下。」
等到众人都走了,贺虞徐徐上前,为明帝行叩礼。
「主子终于大安了,主子病的这两日奴才当真是吓坏了。」他膝行上前,姿态极卑伏,贺虞把手送送的握成拳,轻轻替明帝捶腿,「奴才替主子活泛活泛筋骨,躺久了小心腿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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