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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之细緻,连这个也关照到了。

“你呢。”

“我……”她弯了眉目,“我陪你喝一碗吧。”

说完,她又从新取了一隻瓷碗,给自己也盛了半碗。与邓瞬宜一道在阶上坐下。

天已经黑尽了,月光却十分明亮,院中的花草都起了淡淡的絮,温柔地从二人的脚边滚过去。邓瞬宜捧着粥碗,热热地喝了一口,肉糜的鲜味和蔬菜的甜味混入口中。

“临川公主,你……”

“还是叫我纪姜,公主这两个字,我已经不想听了,至于临川这两个字,我想留给宋简。”

她低头喝粥,热气与月光,一道模糊了她的眉目。让邓瞬宜觉得她这个人存在地有些不真实。

“你难道不怨宋简吗?”

“我不配怨恨他。他有他的不容易,也有他该做的事情。”

“那你呢,你以后要怎么办。”

“我啊……”

她从粥米的香气里抬起头,“我没有觉,现在有什么不好,我同百姓们一道尝过了衙门板子的苦楚,吃了寻常店铺里的糕饼,还有东市摊位上的羊肉,沏得平常的茶,煮得来你碗中的粥米,我在宫中多年,还是头一回知道,供养我的人间,究竟是一副什么景象。”

一弯朴素的影子被月关无限牵长,铺在散落着蒜皮和葱泥的地上。外面的上夜的人,提着灯笼行过,灯笼的光透过青墙上的雕花孔隙,在她的身上明明灭灭。

她将端碗的手放到膝上,抬头望着头顶寒冷的月。

“如果我还能回到帝京,我一定要把这些,都说给我弟弟听。”

“你和宋简呢?”

纪姜摇了摇头,“我对他,没有任何所求。朝廷是个深渊……”她顿了顿,慢慢闭上眼睛,“或许,用尽我这一生,能在深渊前面,拽住他。”

邓瞬宜被着一袭话怔住,认识她很多年,但邓瞬宜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不是在皇族宫宴上大义凛然的宣祝,纪姜平静地在这四四方方,一滴鸡毛蒜皮的厨院里张开了口,却吐出了寻常妇人,永远都说不出的动情之语。

“所以,瞬宜。”

她隔着粥水的热气望向他,“不要再为我考虑,你得好好的活下去,如果这一次,你能回到江南,一定要摁住浙党的那些老人,党争从来无益于天下百姓。”

“怎么回得去。”

“勇敢一些,会有法子的。”

***

翌日,宋简把邓瞬宜放到了偏院中,张干亲自安排了人在院外看守。

陆以芳从来不问内院之外的事,张干回她,只说是宋简的客人,陆以芳也就再也没问什么。

那日二月二,龙抬头。正值惊蛰前后,宋简虽渐消了病,睡得仍迟。

过了辰时还未起身,西桐堂寂静无声,只有靠着墙的一丛凤尾竹随风细吟。

日华透帘帐,落在纪姜的脸上,她伏在宋简的榻前,脸枕在手臂上,一弯乌髮漏出簪脚,顺着青底白纹暗花的领口,垂散到她的胸前。

她昨夜回来到西桐堂的时候,宋简已经扣灭了灯火。床帐垂遮,帐中呼吸匀净。她其实有话想说,但宋简终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宋简还是看低了纪姜。

这一点,就连楼鼎显都觉得有些不安,送邓瞬宜去见纪姜以后,楼鼎显曾问过宋简,“先生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宋简手中翻着那本《菜根谭》,手指骨结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书册的边沿。

“没必要。”

也对,困鸟于笼,即便它从笼缝中伸得出喙,不妨以穗米逗弄,何必在意。

是以宋简睡得很好,醒来时,已天光大亮。绸质的床帐后面半露进纪姜的一隻手,微微地弯曲着关节。

宋简坐起身,抬手悬起一边的床帐。

纪姜侧屈着一双腿,坐在榻前的脚踏上。虽是二月了,但房中仍然焚着火炭,她只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单衣。脸上的日光绣着院中淡淡的竹影。姿势并不十分舒服,甚至有些扭曲,但她实在太疲倦,睡得很沉。

宋简下榻,踩到地龙上的那一剎那,膝处的疼痛一下子灌入正双腿。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去扶床沿,却不留意摁住了纪姜的搭在榻沿上的手。

纪姜手腕吃痛,猛地惊醒过来。

宋简移开自己的手,膝盖上的疼痛却如同银针反覆抽扎,他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回榻上。

纪姜从榻前站起身,低头看向他半曲于脚踏上的双腿。忙将床头搭着的毯子拿过来,蹲身与他覆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细緻,连腿面上的一丝褶皱,也用指腹带平了。

“疼得好些了吗?”

她手迭于膝上,抬头姜望向他。

“文华殿上的廷杖,勉强是偿还了,这一样,奴婢不知道如何还您。”

宋简低头,“那回帝京的路上,你试试什么是磨膝见骨。”

纪姜屈膝跪坐下来,凤尾族窸窸窣窣地拂扫着爬这一层薄绿锈的窗锁,除了炭火噼啪的声音之外,西桐堂在再听不到一丝声音。

“不要回帝京。”

她抬起手,摁在自己的胸口,“我,我纪姜才是断送宋家的罪人,从我身上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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