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延一直在殿中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往城中一处宅院。
这宅院在城郊,小巷不通马车,戚延已下车穿进长巷。
暮色时分,巷中有孩童嬉闹玩耍,口中唱着歌谣。
只是走近听清,戚延眸色一变,英隽面容霎时寒如冰霜。
他周身的冷戾吓到了那些孩童,稚子们有的被吓哭,有的跑进了小巷,有的吓得不敢动弹。
戚延眸光狠戾,颀长身躯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哭闹稚子。
凉寒冬夜,四周诡谲般阒静。
他最终狠攥手掌,大步走向前处宅院。
吉祥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那吓哭的稚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亲卫为戚延叩响宅院门扉。
门口匾额上书「云宅」二字,左右立巍峨石狮。
闻声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忙恭敬行礼。
主厅中,赶来迎接的云桂年逾花甲,不过瞧着精气十足,见到戚延,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
「皇上来了,快进来,老奴刚准备用饭,还未曾动……」云桂逐渐留意到戚延冷漠神色。
戚延径直走进主厅,屏退众人,问云桂:「朕在巷中听到稚子在唱『泼天富贵张氏妇,君喜臣慕生龙凤。子成王,女当凤,兄妹也能结夫妻』。」
「朕问你,母后与温立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生过女儿,是不是!」
云桂猛地跪下。
他乃先帝心腹内侍,先帝驾崩,他正要追随而去时,是戚延留了他生,让他好生活着。
对于先帝的一切,戚延都愿意用心保护,哪怕只是一个内侍。
戚延明白他的父皇仁爱,不要后宫妃嫔陪葬,自然也不愿辛苦了半辈子的心腹殉葬。
云桂忠心侍奉先帝,前些年都守在皇陵,只是近两年患病,戚延让他搬出皇陵阴潮之地休养,赐了他城郊这处宅院。
戚延每每思念先帝时,总会来此听云桂说起先帝生前那些大小事,就像父皇还在身边一样。
今日他原本是想来看看云桂身体如何,也是思念父皇,却不想听到了比他一贯印象里都还荒唐的流言。
「皇上,绝无此事,请您不要轻信谣言!」
云桂双膝跪地,昂起头颅言辞恳切:「老奴不是什么有身份之人,可住在此地,在京都已不算秘密。您时常来探望老奴,也已不是秘密。您在必经之地听到这样的谣言,自是有心之人要您听到的。」
「还望皇上谨记先皇临终之言,做仁君……」
「做仁君?像朕父皇那样的仁君,被结拜兄弟的逆臣觊觎髮妻,还要宽仁以待是吗!」
「皇上——」
「朕要你告诉朕,我母后是不是与温立璋有过苟且,温夏是不是我母后所生,是不是?」
云桂不住摆手,眼泪纵横地摇头。
戚延双眼猩红,眸中弒杀狠戾毫无遮掩:「回答朕。你该知道欺君的后果,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门口忽然闯进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喊着「义父」,是云桂收养的义子。他本是无根之人,只图后半生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收养这孩子时,还请示过戚延,得到了允许。
云展自然认得戚延,正想跪下请安,却害怕极了他此刻暴戾嗜血模样,恰被吉祥赶来领走。
戚延冷喝:「回答朕,不然朕连这孩子都不放过!」
云桂将额头触到地面,深深陷在帝王威压的阴影中。
烛光明明灭灭,屋中暗得恍若暴雨倾轧。
云桂颤声道:「那就请皇上处死老奴吧,老奴只希望皇上不要辜负先皇临终之言,先皇不仅希望您是仁君,还希望您敬爱太后。太后是先皇一生所爱。」
戚延命令云桂抬头,猩红长眸紧盯他问:「是父皇不许你透露的,对吗?」
泪水布满云桂沧桑的脸。
他依旧不言不语。
戚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默认,看到了岁月封存的那些秘密。
他痛苦地阖上双眸。
再起身,他已绝然踏出房门。
云桂仍久久跪在原地,直到云展进来搀扶他:「义父,皇上生气了吗?刚才皇上好凶的模样,展儿都吓哭了。」
云桂摸摸孩子脸上的泪痕,无力笑了笑。
普天之下,他们都说皇帝暴戾冷情。
可云桂想,那些暴戾只是掩住了皇上良纯的心性。他们的皇上,总是说着最狠的话,却未见做了那样的狠事。
深夜的皇城,风雨如晦。
狂风倾轧满宫树木,雨点淅沥敲下,大雨终于撕破了这原本的静夜。
玄衫身影迈入长乐宫,在宫人尚未通传时已大步闯入寝宫。
太后正盥洗完毕,睨着来势汹汹的戚延,年轻的帝王挺拔卓立,身上有先皇丰神俊逸的影子,模样更甚先皇,可气度却与贤主全然不及。
太后擦净手上水渍,长巾放回宫人手中,对这样的状态已见怪不怪,挥手屏退了宫人,只留下许嬷。
许嬷朝戚延请安后道:「天色已晚,皇上为何这般擅闯太后寝宫?」
戚延一言未发,只是被诸般情绪渲染的眼眶猩红压抑,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后。
太后冷声不悦:「有事说事。」
「你对待温夏也是这般口吻?」戚延猩红的眼紧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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