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
牧衡缓缓将手放开,低眸看向怀中的人,「江陵城已破,三军没有因你受制,万民皆在你庇护下。沈婉……不要哭了。」
沈婉抚着他胸口,见他衣襟处的血迹, 方觉心中刺痛万分, 那根箭好像也狠狠刺入了她身。
「我以为,站在城楼上赴死时,不会愧对任何一个人,可是雪臣……你来相救, 让我此生难还……」
她说这话时,竭力忍着情绪,才不至于让语调发颤, 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沈婉根本不敢细想, 倘若这些箭真伤及他心肺该如何, 她踉跄起身, 与黄復将他扶起。
牧衡笑着, 「沈婉……你曾数次在危难时, 不肯离我半步, 我又怎会弃你。可能你已经忘了, 在安宁县时,我曾应过你,无论是民还是你,我都会竭力守护。」
「所以我跟随楚王登上城楼的那一刻,从未悔过,甚至心甘情愿……」
沈婉听着这些,仿佛又回到了博望坡,一字一句皆穿她心。
牧衡在此刻,好像懂她在想什么,忽道:「当你站在江陵城上,说要化为浮雪时,我怎能承受得起。」
待到魏军收拾残局,牧衡被带走医治时,沈婉终于忍不住发问。
「将军,亭侯是怎样让你们应允的,城上远比支援博望坡危急的多。他是大魏的诸侯,怎能孤身赴险?」
黄復扼腕微嘆,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瞒她。
「亭侯在中军解衣卸冠,愿以血肉,全最后一抹私情。」
沈婉想过千百种缘由,当她听到这话时,倏地停在了原地,遥遥望着被众人簇拥,越走越远的身影。
残雪玄箭中,女郎稍正衣襟,将碎发挽在耳后,跪地对他一拜。
「牧雪臣,我想化为浮雪,也从未悔过,甚至心甘情愿……」
魏楚两国交战,最后以魏军登上城楼,楚王弃刀投降而告终。
温时书信守承诺,未动姬素兄妹分毫,奈何亡国之主的身份,使两人不能再待在江陵,在魏军转移阵地时,由陆凉押送两人北上,直到平玄来人接应,才会放了他们。
三军分兵占守要隘,战线逐渐围困齐国,等待中军制定计策后,将挥师南下,成先王遗愿。
牧衡的伤势,其实从未让沈婉看过,一直都由医者换药。
两人像往常般相处,他肩伤不便,沈婉就常去中军帐,替他书写着军政要务。
直至三军将要压境,即将行路数百里前的雪夜里,沈婉才在帐外接过医者手中的疮药。
牧衡不知她来,解衣早在案旁等候,手中仍翻看着齐国疆域图。
沈婉没有出声,将带过来的东西放在一旁,新添了些炭火,才净手拿着疮药向他走去。
跪坐在他身侧的霎时,牧衡就知是她,下意识地想披衣,却被她微凉的手阻挡。
「沈婉……」
沈婉摇头,搓了搓自己的手,「不要紧。我们虽互为敬重,但你的伤为我而留,我为你换药,这没什么不妥。」
牧衡的伤口已在癒合,早没有初时那般血肉模糊,让人不忍观之。但褪去所有衣袍后,望着玉身落瑕,沈婉忽觉鼻子一酸。
良久她才打开疮药,散在伤处。
「可能有点疼,要忍一下。」
牧衡点头,望向放在塌上的衣物,开口问她。
「狐裘下的是什么?」
沈婉手中动作一顿,低眸道:「是黼裘和束冠,今晚我想留下,明日好能在官宦服侍你前,为你披衣束冠。」
牧衡明白这话的意思,在她为自己穿上里衣后,倏地握住了她手腕。
「他们都和你说了。」
「嗯,黄将军没有瞒我。」
沈婉抬眸看向他,「我知道……你从未让我看过你的伤,是怕我难受,但是现在我看过了,所以不要避我。你为我解衣卸冠,仅为牧雪臣,但明日请让我为你披衣束冠,将大魏的诸侯归还。」
「不要避我」这四个字,牧衡曾对她言过多次,这是第一次听她说出,却让他觉得远超肩伤之痛。
「好……」
沈婉忍泪笑了笑,靠向他问道:「在天亮前,你可以还是牧雪臣吗?」
她说这话时,其实并不敢再看他,将视线仓皇落在旁处。
牧衡指节一僵,鬆开她手腕,就在沈婉以为他会拒绝时,那隻手却抚上了她颈后。
这几近卑微的请求,戳得牧衡五臟六腑都疼。
「你这样言,让我如何是好……」
未等沈婉开口,牧衡不断发抖的手倏地用力,阖目吻上了她。
突如其来的药香充斥在她口齿间,沈婉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直到最后,牧衡抚着她脸,轻声唤她「雪儿」时,沈婉再忍不住泪落。
「还差一些……就差一些,天下黎民就不会再受苦难……」
牧衡怎会不懂,强忍满心苦楚,将她抱在怀中。
「嗯,很快,你曾说过的民愿,就会落在天下的每一处。」
「你都记得?」
「记得,没有你,或许我不会在此处,百姓也不会有今日。」
牧衡眼眶泛红,重复她当时的话,「天下太平,百姓不受饥寒之苦,无同类相食,有桑田可耕,除徭役之苦,君王贤明爱民,安居乐业,别无他求。」
他笑了笑,低头眷恋这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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