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仅一炉薄碳,春雪之下,还是难以御寒。放眼望去,身穿甲冑的士兵,皆不过十二三岁,原来赵国不见踪影的孩童,竟都从了军。他们手忙脚乱地安抚塌上小儿,甚至有些还受了伤,或躺或坐,口中略有□□。
众人见沈婉来,错愕后缄默无言,仿佛不见她这个人。
沈婉却不顾其行,走上前去,将儿郎抱起,细心地安抚着。
旁边人本欲阻止,可当她制止小儿啼哭,呼之欲出的话,又都咽了下去。
「可有栗粥?这样小的孩童,啼哭无非肚饿犯困,抱他也只能止息片刻。」
身侧人一怔,遂道:「有的,我这就去拿。」
她点头,哄着怀中小儿喝粥,待他熟睡后,又替伤者包扎换药,这些言行使她备受冷眼排斥,却依旧不为所动。
众人原不知她意欲何为,见她如此,皆心生愧疚,态度稍有缓和。
听人问道:「女郎与博丹相识?」
「是,关隘附近荒野相识,工事劳苦,我惦念小儿,特来照顾。」
帐中人闻言,想到博丹家人之事,心中顿时瞭然她是谁。
战俘无论年纪,皆辛苦非常,閒暇时常聊家事,博丹遭遇,众人有所耳闻。
但他们尚小,常听年长士兵言魏军侵略,赵国将破,因此心生恨意。观沈婉言行,又心生疑惑,纠结万分。
「那你为何要照顾伤者?承敌人之恩,我们不会感激你,多此一举。」
沈婉闻言,缓声道:「你们不仅是士兵,更是孩童,应该受到庇佑,我不能看你们受苦。」
她曾摸过父兄环刀,非女郎能拿起,更遑论这些十二三岁的儿郎。
甲冑穿在身上空荡,力不能拿环刀杀敌,却要被迫从军,远离家乡,不见父母。
这些,都是乱世中的残忍。
她言「孩童」,使帐中静谧,细闻下,竟有抽噎声,不知哪位儿郎思家,埋头痛哭起来。
也有人脸薄,想到军规,怒道:「胡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如果不是你们魏军,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没有怜悯,敬你们,才会这样做。如果不是魏军,也会另有他人,但只有魏军能让他活命。」
沈婉说完,目视着塌上熟睡小儿,最终化为一抹轻嘆。
「那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不懂……」
孩童带有哽咽的问话,使她沉默良久。
战争的原因,有太多。
当权者的野心,文臣武将的抱负,自前朝就有的恩怨,文化灾祸的治理……
可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沈婉想了很久,却问:「如果不打仗,你在赵国,会好过吗?」
那孩童思索片刻,答道:「我不知道。无衣御寒,无饭添肚,不能玩乐,是不好过的。却总比打仗好,我不想死。」
孩童的话,总是最为质朴的。
「打仗,就是为了能有一个人,让你们吃饱穿暖,不再身披甲冑,也能安稳度日,享受玩乐的。这个人,他会仁德爱民,为此鞠躬尽瘁,绝不会让孩童从军,会庇佑万千黎民。」
「真有这样的人?」
沈婉点头,缓声道:「魏国君臣,皆如此。」
「我不信,你当然为魏国说话。」
「怎会。」沈婉笑笑,遂道:「你们可曾见魏军中有孩童?修筑新城,劳累至极,赵人常辱骂魏军,可见有人鞭打他们?这些日子,又可曾挨饿?你们能在营帐歇息,有没有想过缘由?」
孩童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成为战俘,远比他们之前好过许多。
沈婉没再说下去,接受这些,需要时日。
帐中静谧,众人各怀心思,却不再对她冷眼相待。
帘门倏地掀起,归来的孩童扶了扶兜鍪①,笑道:「外头雪停了,快来看看。」
此言,激起孩童们的心思,奈何帐中多一人,使他们羞于回应。
沈婉怎会不明,低头道:「把甲冑褪去吧,归魏后,不会再让你们参战,也不必拘束。」
众人尚在踟蹰,她又道:「若我言不实,会有人罚我,不罚你们,所以不必害怕。」
话音落下,逐渐传来解甲之声,帘门频频掀起,传来孩童嬉笑。
沈婉观小儿熟睡,也往外走去。
天光熹微,春雪骤停,余留满地银白。
雪粉被孩童们扬起落下,沈婉站在帐外观望。
不知何处传来雪球,落在狐裘上,吓得孩童们顿了动作,她却弯下腰,不顾手上冻疮刺痛,还击回去,化解着他们恐惧。
东风阵阵,不掺杂质的笑,使得附近人们皆驻足抬首。
赵国境内,已有两年,没再闻这样的笑。
十二三岁的他们,不再是孩童,男儿要参军护国,女郎要嫁人生子。生下的孩童,又难以活命,往復循环,时至今日,才有所改变。
牧衡携众人站在高处,观他们嬉笑打闹,视线却落在女郎身上。
温婉沉静的人,原来也有这样一面。
她笑得开怀,洒脱随性,那些孩童不怕她,喜爱她,都围着她。
青丝渐渐散落,她蹲下拾起木簪,抬头的霎时便观浮雪上伫立一人,袍间景星翻飞,病态掩不住容颜绝色。
「亭侯。」
牧衡身后,却围绕着众多文臣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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