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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沈婉没能听清,更不懂他为何道歉。

牧衡没有解释,看着她无助自怜,几欲崩溃,却抱住了她。

那个怀抱带有药香血气,却是温暖的。

「沈婉,在我这里,你可以怯。」

沈婉错愕难言,良久才问:「为何?」

怀中的她,消瘦颤抖,脊背渐有瘫倒之意,那些挣扎显而易见在破裂。

「不要再问……不要让我亏欠你太多……」

亏欠她恩情,敬重她风骨,所以不敢看她挣扎。

他满心的歉意,却觉得言语苍白,最后化为这样的拥抱。

壬日寅时,雪减夜消,苍山连绵,将旗振振。

沈婉站在七香车旁,目光所至,皆为「沈」字。

沈家在赵国时,是毫不起眼的军户,父兄却秉承将气,乱世中虽求安稳,从不弃其志。她自幼丧母,身为女郎,本该上顺君,下顺父,及笄后从夫,可父兄却不准她这样。告诫她自强,不准退却,不畏磋磨,教她熟读诗书,种种良多,才有了今日的她。

她知父兄志向,能为前锋,必为自荐。

可这将旗,却是她第一次见。

它灼烈翻动,旗下玄甲重重,残月黎明前,不减士气分毫。

马蹄声声,人影攒动间,她才寻到父兄身影。

他们坐于战马上,将气威严扑面而来。

只是许久未见,她的阿父,霜雪染髮,比离家时更显苍老。兄长新添伤痕,清晰可见,却仍不失坚毅。

她遥遥而望,一拜再拜。

敲响铜钲④,前锋将士踏出军营,扬起风雪漫天。玄白间,沈忠才瞥见那抹红衣。

那是他牵挂的女儿。

竭力致身的将军,竟有一瞬触动软肋,直到那华服诸侯对他而拜,才在仓皇间收起思绪。

风雪渐息,女郎却久不能起身。

营中众人,无人出言催促,连銮驾上的君王也一嘆再嘆。

「沈婉。」

寒音入耳,女郎方抬首,明眸望向远处,早已蕴满氤氲。

「寒梅雪,好像再不足惧了。」

牧衡没有即刻唤她起身,而是与她同望。

「缘何?」

「我惧怕它,皆因战争残酷,将人变为凶兽,会有无数性命消逝。可此战若顺利,平城再不会是孤城,百姓得王上,得亭侯,再难有人饥相食,假以时日,必会安居乐业。」

「我生于赵国,深知百姓不易,其实曾盼过这样的一天。」

话至此处,她起身掸落雪沫,继而望向牧衡,含泪而笑。

「更何况父兄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开拓,鲜卑山谷将经历的一切,当以敬重。」

两人相视许久,牧衡却俯身长拜。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她也曾期盼魏军获胜。

那时她担忧父兄,言语里嚮往魏国,也惧怕魏军失利。

而今赴险将领为她父兄,她将私情搁置,不见女郎该有的脆弱,却忧虑万千黎民,敬重三军将士。

「沈婉,我等该敬的是你。」

沈婉摇头,语气略有慨嘆,「是我信亭侯,才会这样想。」

若无他,她并不会有勇气面对这些。

寒风四起,后军帅旗矗立,众人也将奔赴山谷。

在牧衡踏上七香车的霎时,沈婉却拽住了他的大袖。

她很想问问,那日他究竟为何心生歉意,可在他转头的瞬间,却鬆了手。

牧衡回望她模样,顿下动作。

「沈婉,我在那时,曾一度责怪自己。我能救万民,可你近在我身侧,却让你为我赴险,使你在苦海中挣扎。我心有愧,无言面对你的敬重。」

「我为亭侯,心甘情愿……」

「沈婉。」

牧衡打断了她,抚着六星的手愈发用力,指尖几近泛白。

末了,风中传来他逐渐放缓的音色。

「是我不欲见你痛苦,无关其他。」

第19章 春信至

壬日巳时,魏军前锋终于衝破天堑,山谷尸首遍地,早分不清玄盔银甲,唯存血骸。

血迹鲜艷譬如残梅,征鸿过境,余留声声哀啼。

后军赶到时,竟不敢踏马前进一步。

血腥瀰漫天际,令人频频作呕,残肉为浆糊,稍踏一步,连马儿都会惊慌。

火海炼狱,不过如此。

军中将士,无一敢言,皆被眼前景象所惊。

陆凉作为三军主帅先行下马,细观眼前尸首时,握剑的手青筋凸起,良久难言。

他竟在此刻,难以下令行军。无关魏赵,尸海遍野,实在惨不忍睹。没有人生来无心,皆为血肉之躯,就算齐国虎狼之师,尚存人性下,也难以无动于衷。

「之行?何不前进啊?」刘期下辇而行,不知大军为何止步。

可他未能得到回答,传来的是将士们沉重的嘆息声。

刘期穿过层层甲卫,满心的疑问在到达山谷口后,尽数吞下。

微动脚下,皆为血泥,就连君王都在颤抖。

刘期想了又想,掩面嘆道:「遣人将他们掩埋吧。」

「王上……」陆凉为主帅,触动之下,还是劝道:「万千尸海,掩埋非一日之功,恐会耽误战机,还请王上三思。」

刘期摇头,缓缓蹲下,替眼前士兵阖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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