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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始终是中国人,骨子里喜欢的东西是不会变的,咱把洋人的好处学到手,才不致频频让他们捞走我们的好处。」祝七爷也不去碰他推来的茶杯,只拢了拢袖子,「周老闆家的琴自是正统的,只是像程老先生那样的人物,就算是演出也都用自己的琴才称手,若要祝某说服他改用万利琴行的琴,怕是爱莫能助啊……」

「那是。」周老闆讪笑说,「我不指望程老亲用,但他的随行徒弟若能奏我家的琴……」

从周老闆开始说到「夜夜笙歌」,就隐隐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琴音,祝七爷起初没太留意,听着听着却是坐直了身子,微微变了颜色。周老闆本还想继续谈生意,听七爷做了个噤声地手势,也听到了琴音,虽才几声响,已然听出曲音幽谷,淳淡中有金石韵,不觉讶然。

乐曲停在了一个节点上,没有继续往下奏,祝七爷等了等,没坐住,忙起身便往下楼踱去,摘下墨镜,一双明眸往茶座上扫去,琴仍在,而店内除了伙计之外并未见到其他人。

周老闆问伙计:「刚刚弹琴的人是谁?」

伙计以为老闆是不乐意古琴让人动了,忙答:「是个女学生,就拨弄了两下,我说这琴是老闆的私藏,不给卖的,她听后就走了。」

「女学生?」周老闆更是惊异,「我听琴音,还以为弹琴的至少该是个……呃,七爷?」

祝七爷三步并作两步推开玻璃门,然而入了夜的市集熙熙攘攘,人行如织,上哪儿去寻个女学生?

周老闆跟上前来,困惑问:「七爷,您这是……」

「没什么。」祝七爷将墨镜重新戴了回去,「兴许世间好曲大同小异,听错而已。」

第二十八章 来而有往

回家路上,许音时盯着云知手中的埙,还是忍不住嘀咕:「你古琴弹的那么好,为什么不用琴呢?那把不卖,还有其他的啊。」

自是与琴无关,她也是摸到琴时才忽然想到的。

真正的林五小姐前些年都蜗在乡下,多半没有机会学到瑶琴,她何必为了应付社团就惹来家人的怀疑,製造新的麻烦。

「我就会那么几曲,现在课业重,没法子在这上边花费那么多精力。」云知晃晃手中的埙:「这就不同啦,没有那么多繁复的技艺可言,需要时帮着和个声,能蒙混过关就好。」

许音时略感遗憾的点点头,回想了一下方才听到的曲调,问:「你奏的那首是什么曲子?我分明是第一次听,又觉得韵味十足,是古人谱的曲么?」

「哪是什么古人,是我弟弟作的曲。」云知不觉露出一点微笑,语气似有缅怀之意,「他打小就喜欢看戏听曲,两三岁的时候就盯着戏台瞧大半天,坐凳子上挪都不挪的,七岁的时候拜过名家为师……后来家中长辈觉得沉迷曲乐是玩物丧志,便不让他接触了。」

许音时「啊」了一声,「曲乐是艺术,又不是遛鸟斗蛐蛐,怎么能剥夺他的兴趣呢?」

「哪怕现在,大部分人不还是认为男儿读书入仕方是正道么?只是我弟弟心里始终对曲乐记挂在心,独自温书时候也会自己哼着小调,自己作曲解馋……」云知顿了一顿,「他作了曲,又无法碰琴,就来找我帮忙弹奏,或是参谋或是品鑑……我嘛,原本只是怡情,被他缠得没辙,不得不下点苦功,倒成了他私人的琴师了。」

许音时忍不住笑了,「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之前你提过家里有弟弟喜欢把玩扇子,就是他吧?」

「嗯,他喜欢作曲,也喜欢画扇。」

「画扇?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云知笑了,「我看呀,也就只有你会这么想。」

许音时说:「我以前也不懂这些古玩扇面有什么意思,后来我遇到过一个人,才改变了这个想法。」

「什么人啊?」

「反正……有这么个人。哎呀,我怎么把话题给岔开了,你弟现在人呢?也在上海么?」

她垂眸,「我也不晓得。」

「啊?」

印象中的七弟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儿,左一句「五姐」右一句「五姐」,小嘴一张一合地变着花样撒糖,家中兄弟姊妹没有人不疼他的。偏偏他打小就喜欢围着她转,大抵是一母同胞的情分,哪怕成天受她欺负哭成包子,也从不敢同她置气。

她记得,婚后半年,七弟弟为了招她回娘家来,总是巧立名目的「惹事生非」,一会儿病了一会儿伤了,等她火急火燎赶回王府,见他安然无恙等在屋里,方知又上了他的当。

阿玛叱他顽劣,她晓得,弟弟只是怕她在没有夫婿的夫家无人谈心解闷。

当时,沈一拂远走异国,阿玛额娘固然愤愤不平,却从来没有提过「和离」之事,只有七弟弟,明知她不爱听、不想听,仍会一遍遍劝她放下执念,离开沈家。

不知得闻她的死讯,他该有多么伤痛,后来府中遭逢那些变故,如今可安在,可安好?

许音时见她发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我就在想,我那、远房的弟弟现在会在哪儿……」

许音时恍然,「原来是远房的亲戚,我说呢。」

已不是血脉相连的远房,远的杳无音信,怕是当街走来,也要对面不识。

云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本该时刻警惕着将过去捂得严严实实,还是忍不住想要找个人谈谈心——即便过后还要想着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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