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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的脸色这才稍稍缓下来:「我大侄子都比你们这些老不靠谱的明事理。」

傍晚时分,妘婛见到了他们口中提到的大堂兄伯昀。

一副斯斯文文的金丝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樑上,梳着三七开的时髦偏分头,配上合身的黑色西服,即使是拄着拐一瘸一瘸走来,仍旧是仪表堂堂的大少爷派头。

二伯同他介绍云知时,他也没顾忌自己的脚伤,上来就将一根拐棍往墙边一靠,递出手去:「欢迎云知妹妹回家。」

概念中,握手是男子间的礼节,迟疑间,看伯昀手悬在空中,忙敷衍的触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伯昀没太在意,又稍作问候两句,便跟着两个伯伯往正堂方向而去。

长房长孙归来,这一顿晚餐吃的自是比前两日来的其乐融融些。

云知的这位大堂兄也是早一批留过洋的佼佼者,不到二十三岁就拿下了苏格兰圣安德鲁斯大学的物理学士学位,回国之后直接被燕京大学聘为授课教授,因为大伯工作调动的关係,去年也到了上海,目前在大南大学新创建的实验室,研究什么测井之类的项目。

妘婛自然是一个字儿也没懂,单看祖父和伯伯们的神情,也听的很是吃力,伯昀说着说着大概也察觉到这是饭桌而不是实验室,于是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妹妹身上。

「云知妹妹和四妹差不多大,快十六了吧?」伯昀问,「也到了该准备考学的年纪了。」

妘婛:「考学?」

「是啊,三妹和四妹都在沪澄念书,过两三年就能考大学了,这两个娇生惯养的都不肯离家远,估计到时也会考本地的学校,你呢,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妘婛对大学的概念还停留在「西洋的学校」、「传教士办的教会大学」,就算是京师学堂里收的也多是男学生,女子读的私塾不过就是在研习礼教、琴棋书画上生出了点儿花样,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听大堂兄的意思,莫不成如今的女子竟也能和男子一样求知考学?

她兀自诧异着,三伯道:「大侄子,你刚回来还没听说,这几年知儿和四弟都蜗在一个小村落里,那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学堂,恐怕连个教书先生都没有,她才到家没几天呢,你就问她考学不考学的,这不是为难人……」

「嗯哼。」祖父冷哼一声,二伯下脚踢了三伯一下,截断了他的口无遮拦。

伯昀轻轻「啊」了一声,道:「四叔可是燕京大学有名的地质学教授,我从小崇拜的对象呢,还有四婶婶,还是精通多国语言的诗人,有这样的父母亲自传授知识,还会输给寻常的学堂不成?」

妘婛知道他是在好心替她找场子,又听祖父吹鬍子袒护着:「五丫头棋艺精湛,更写了一手漂亮的行书,外头那些所谓的洋学堂,哪教得出这些?毕竟是老四的孩子……唉……」说着,眼皮又耷了下去。

伯昀闻言,道:「平日听祖父念叨王羲之、颜真卿的字,头一回听他夸自家人,竟有些不习惯了……哎,祖父您可别瞪我,我啊从燕京大学同事那儿买了一副字回来,刚好五妹妹回来,一起过个眼,看看我有没有被人给蒙了。」

他说着起身去取字画,让管家帮着拉开捲轴,是一幅行云流水的草书,二伯母问上边写着什么,伯昀道:「半生涂抹习难除,一任旁人笑墨楮……这是铁保的字帖,我同事拍着胸脯担保是真迹……」

祖父尚未开口,妘婛倏地起身,手不自觉揪着衣袖,只凑近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跳漏了半拍:「大哥的同事有没有……说是哪儿来的?」

「他父亲喜好字画,前些年托人辗转从前朝王爷手中买来了一些,我也是无意间在他家见到的,想着祖父收藏好几副铁保的字帖。」

伯昀拣了这个话头,无非是想淡化祖父的哀思,不想,却激得妘婛心潮涌动。

阿玛也喜欢铁保的书法,有次小弟弟调皮,不留神打翻了茶盏,是以右上角那块的墨字晕了些。阿玛反倒觉得境意更甚,常年挂在书房里,她一眼就认得了。

她迫不及待问:「那个王爷为什么要卖字画呢?」

伯昀:「据说是他的妻子重病,于是变卖了一些字画……」

妘婛心头「咯噔」一声,「病好了么?」

「啊?」

「那王爷的妻子,」她的额娘,「病好了么?」

伯昀又愣了,随即道:「十之八九是没有的,听闻礼亲王去世时,葬礼上也未见得妻子……清朝虽亡,北洋军政府还是以原本的待遇供养几位铁帽子王,这位礼亲王原是有军权的,他不愿对北洋军俯首称臣,索性举家迁到天津,可没多久他的部署军判投直系军阀……他年事已高,无力抗衡,加之家中人丁凋零,晚年……着实悽惨。」

妘婛双手指尖不住地发颤,声音却是迟钝似的:「都过世了……怎么会……」

伯昀困惑这妹妹怎么对前朝王爷的家事如此关心,祖父和伯父们亦是不解,二伯母瞧她低着头,一下一下喘着气:「怎么了知儿?哪儿不舒服?」

「……我先回房。」

她听不清周围人说什么,也顾不上回应什么,二伯母见她离席想去追,祖父拦下了,道:「怕是触景生情了。」

伯昀蹙眉:「触什么景?」

「你看看这字的后半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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