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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青龙节,二月初三那日的黄昏我终于缓了过来。

但那时候依旧是昏昏沉沉,不太知事。

再然后我才知道,那天过午家里传了噩耗,我那一向病弱可怜的长姐就在前夜因为再次染病,殁在了暂居的庄子上。

她是在从舅舅家回来的路上临时改道住过去的,因为我这病会传染旁人,母亲因为照顾我顾不上她,又怕她回家来会被我传染上天花,这才安排的她去庄子上暂住。

而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临时寻个大夫都不方便。

病情突发加上救治不及时,长姐就此香消玉殒。

那一年,她也不过才刚满十六。

缠绵病榻那么些年,她被关在一方小院里十五个春秋寒暑,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去看看这片天地。

她在幼年时,祖父因为一时酒后兴起,为她定过一门亲,对方是个家世相当长相也不错的世家贵公子,她也还没有来得及嫁过去好好过一下自己的人生……

而那时的我,尚且年幼懵懂,其实也不太懂得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母亲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我也才能隐隐的意识到那当是一件残忍可怕至极的事。

她拖着一副孱弱的身体,由父亲陪着亲自去庄子上接回了姐姐的遗体。

那一天,我去看了躺在棺椁里,穿着华丽新衣,戴着名贵首饰的长姐最后一眼。

其实,她像是睡熟了,很安静,依旧还是很美的,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诡异了些,看着不太对劲。

其实我与长姐真正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被关在屋子里将养的日子多,我那时又太小,身体也比较孱弱,母亲怕她过了病气给我,也不敢叫我常常去寻她玩耍,只在她偶尔身体好些的时候才叫我们一起玩。

姐姐话不多,总是愁眉不展,但她总会很柔和的对我笑。

当然,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长大了懂得这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之后才明白,她那时候的笑也多是脆弱的力不从心的。

但我知道,她是我姐姐,在那整个侯府大院里与我最是血脉相亲之人,与我的庶兄庶姐,堂兄堂姐都不一样的,从小母亲就告诉我,只有我们俩才是这世上最亲最近唯一可以互相依託扶持的亲姐弟。

可是——

我四岁那年,尚未长成到能与她互相依託扶持的年岁,她就早早的躺进了棺椁里,被埋在了黄土之下。

此后漫漫余生,我再未见过她。

而长姐的死,却也是这座屹立百年的长宁侯府根基动摇的开始。

那时候我还不太能看明白事,只记得长姐被封棺下葬的那一日,忍着哀恸为她操办后事的母亲不期然的一口鲜血喷在了她的棺木上,那血色殷红艷丽,与整个灵堂裏白皑皑一片的环境形成剧烈的衝突,看得人胆战心惊。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想扶她下去休息,可她不肯,执意撑着病体亲自出城送葬,将她身体血肉的一部分彻底割舍埋藏在了一片荒芜之地。

然后回府,撤了灵堂,清理掉所有丧礼的痕迹,整个府邸的人立刻恢復了原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懵懂的我,却总觉得这府里是有什么彻底的改变了的。

然后,没过几天,母亲突然在府里大闹了一场。

据说她是衝到了祖父的院子里,疯魔了一般指着自己公爹的鼻子破口大骂,可是因为祖父院子里的人和当时母亲身边的人随后就全部被灭口打杀了,那天她究竟骂了什么又或者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只是很久以后府里还有下人心有余悸的背地里说閒话,说那一天的母亲状若疯妇,不仅衝上去撕扯打骂了身为长辈的祖父,还要拉他去见官……

下人都猜,这府里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天大的事。

可是——

那一天,母亲到底也是没能拉着祖父真的见官去的,她被父亲带人强行给拖回了后院。

之后她便是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整个人也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儿,整日里抱着我垂泪。

后来,她便妥协了,不吵不闹,带着我继续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就在我慢慢适应,觉得这样也还行的时候……

那大概是在长姐没了的差不多半年以后,盛夏的六月天里,某一日大雨倾盆,府里突然又乱了起来。

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那时我正在厢房午睡,迷迷糊糊的被云姑姑抱出来,冒着大雨打着伞被带出了栖霞园,她似乎也不敢走远,就抱着我站在园子外面的迴廊上。

雨特别大,铺天盖地的一片雨幕,几乎将整个天地都连成了一片。

那一日,祖父,父亲,母亲和鲜少回家的三叔,他们一起关在母亲的院子里爆发了剧烈的衝突。

之后,我看见三叔从栖霞园里出来,淋着雨,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府里的下人却背地里议论,觉得匪夷所思,毕竟他初入官场,风头正盛,有着大好前程,可是却在那日之后突然辞官归隐,不知所踪。

而在那之后,母亲又是大病一场倒下了。

向来不怎么管事的父亲,更是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没过几日,府里的天也就彻底变了。

下人说,父亲主动请辞,放弃了侯府爵位的继承权,亲自上书朝廷,将长宁侯府的世子之位让了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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