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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澹从树林间掠过,看着轻飘飘如仙鹤落下的一片羽翼,实则每一次落脚都力道十足。

等他来到沈遥凌上方时,沈遥凌还没反应过来,仍在直直地仰着头。

树尖唰唰抖动摇晃,向着彼此点头哈腰,伴着簌簌树叶摩擦声,积雨倾天洒落。

时间仿佛被拉慢了,下坠的漫天雨滴在她眼瞳中放大、接近,像一场透明的盛大烟火,即将劈头盖脸淋到她头顶。

沈遥凌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已经做好要被淋湿的准备,下一瞬,视线被油纸伞淡黄的伞面遮盖。

同时隔挡了朝她扑拥而来的雨水。

「哗啦——」

耳边声响剧烈,是雨珠簇拥着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雨珠们四散弹跳逃逸,顺着伞骨成串滑落。

沈遥凌愣愣接住那柄旋到自己头顶的油纸伞。

另一隻手心里虚握着的剑同时被人抽走,手心划过空空的触觉。

她抬起伞面去看,宁澹负手握剑,衣摆旋盪,在潮湿的草地和带雨露的灌木丛中走过,丝毫也不被沾湿。

为那瞬间沈遥凌愣了很久的神。手心空空,心里也空空的,却又感觉像是胀得很满。

好怪。

后来她回到家中,被父亲看到脸上伤口,怒火滔天要去算帐,当即就要替她换一个学塾,沈遥凌却立刻拒绝了。

拒绝的时候,她什么其它的都没想。

只是想,如果离开医塾了,她就很难再见到宁澹了。

她也大概知道,宁澹容忍她在赤野林里待着,是因为她是医塾的学子。

宁澹虽不算是为医塾效命,但也多少有些牵扯,碍于皇命,不会与医塾中人闹得太僵。

她意识到。

宁澹对她只是忍让。

而她对宁澹,却是不肯走开、少看一眼都要不乐意的那种喜欢。

从那日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起,沈遥凌便开始了对宁澹夸父逐日一般的痴缠。

跌跌撞撞,即便受再多次挫折,目中也不见南墙。

往事如繁星粒粒,随手拨弄便是满掌星屑。

沈遥凌发呆好一会儿,抱着那个从医塾拿回的匣子,一样样将旧物看清了,又放回匣中去。

轻轻划拉几下,终究意兴阑珊地阖上了盖子。

「咔哒」一声,连同着上辈子的恩怨情仇,也一併关进匣子里。

沈遥凌走出林子,将匣子託付给了太学院的小厮,请他送给太学外等候的沈家仆婢带回去。

自己则回了堪舆馆。

刚进门,便碰见郭典学。

郭典学慈眉善目,说是博士特意嘱咐他来问一句,她在新学塾里听了半日的课,感觉如何。

堪舆馆里教习的内容与医塾很不相同,很容易不适应。

但对沈遥凌来说却并不难。

她本就喜好读书,并不拘泥于医学一门,虽然别的科目只懂皮毛,但也算是涉猎颇多。

更何况,她毕竟比寻常的学子多活了二十年,见识到底广些,触类旁通,因而学起来很快。

她对郭典学道:「谢典学关怀,我不要紧的。」

郭典学也不知信是没信,仍是慈和笑着,又嘱咐:「有不懂的随时提问便是。」

沈遥凌点点头。

心中却道,还是不问为好。

她从前在医塾时也十分积极,恨不得将所有好奇的东西一日穷尽,常常追着授课的夫子问东问西,后来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给人添麻烦,烦人得很。

她甚至还得到教授批语:急功近利、求现于人。

是说她贪功冒进、虚荣心重,为了得到表扬才竭力表现。

沈遥凌曾为了这个批语十分委屈,现在倒是已经不在意了。

只是,也没了原先那个事事冒头争先的衝劲。

晌午休息过后,由郭典学授课。

今日教的是割圆术。

郭典学执教鞭在台上讲:「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1)

台下一片哈欠连天。

没办法,这些内容着实枯燥,发明这些东西的人更是无趣——谁爱在圆里画无限多的六方形?

简直是怪人。

但沈遥凌偏爱这些怪人。

她托着下颌听得津津有味,其余同学昏昏欲睡,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最后只有她旁边那个叫李萼的女学生还跟她一道坚持着。

沈遥凌察觉有动静,便往李萼那边看了看。

李萼竭力凝神,但冷汗涔涔,浑身轻颤。

幅度很小,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似乎是无法自控。

身体不适?

沈遥凌下意识对她望闻起来。

只见对方左手手心攥紧,用力捏着木椅边缘,目光有些呆滞涣散,定定盯着桌上的书卷,右手执彤管,动作僵硬地将两个词不断描粗,嘴唇翕动着,却出不了声,额头上的汗珠越出越多。

沈遥凌看了一眼李萼的书。

顿了顿,高高举起右手。

沉浸于授课的郭典学终于注意到她,停下来问了句。

「是有何事?」

沈遥凌站起来,声音平淡道。

「有一事不解。请问典学,什么是约率,什么是密率?」

沈遥凌话音落下,余光瞥见李萼不再全身发颤,像是长长鬆了一口气的样子,眸子里也有了神光,仿佛放下了心头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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