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问出想问的问题:「大人姓方?我听闻帝师也姓方。」
帝师,方宏。
方清词颔首:「那是我祖父,已经过世了。」
姜肆露出惆怅的表情。
她没死的时候,方宏已经六十余岁,如今翩然二十年,他已然过世,实属正常。
她只是有些怀念那个洒脱不羁的老头,虽然面上总是嫌她烦的样子,其实对她很有几分偏爱。
方清词观察她的神色,试探地问:「姑娘和我祖父认识?」
姜肆摇头:「只是听闻过他的声名,并不认识,听闻他离世,有些惶然。」
方清词便含蓄地笑:「祖父八十岁才过世,已经很长寿,算是喜丧,姑娘不必介怀。」
他提及祖父,显然崇拜,兴致也略高了一些:「姑娘可有医术基础?」
姜肆说:「略看过几本医书,会开一些风寒之类的小方子。」
「有基础便好。」他有些意外,「你也识字,学起来会更方便一些,我先带你去认一认太医署现有的药材,学医头一件事和最后一件事,都是认药。」
姜肆颔首,这话她听方宏也说起过。
方清词实在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也颇有学识,带着姜肆转了一下午,将太医署的布局和其中存放的药材认了大半,有些姜肆知道,有些她并不清楚,方清词先是考校,碰到她不懂的也会详细说明,从药性到君臣佐使,再到相生相剋、生长习性,一字不漏。
她学了半下午,已经认了个七七八八,还被赞了一声有天赋。
等回到未央宫,已是晚霞半酣。
薛准问起她学医的事情,她将那些太医推脱的事情瞒下,着重说了方清词。
薛准慢慢听着,为她脸上有笑和学有所获感到高兴。
等到她将方清词夸了一通,说他温柔细緻、博学多才,为人也很有分寸。
薛准的一颗心慢慢地坠到了谷底。
他的病来得急,休息过后也就好了大半,所以宋院正让他不要一直卧床,有必要时也可以起来散散步、走一走,或是多坐一坐也没关係。
此刻他就坐在软榻之上,姜肆坐他对面。
俩人中间摆了一张方桌,上面零星放着姜肆拿来的学医术的东西,一纸一笔,一本方清词相赠的医书,还有一面光滑的镜子。
这是下午聊起医术时,方清词略微提起相面之术与医术之间也有几分联繫,姜肆爱看话本,自然也对这些东西好奇,便多问了几句,方清词当做课余閒暇打发时间的东西说予她听过。
此刻姜肆就是兴致勃勃要给自己「相面」。
薛准沉默坐着。
他一偏头,就能看见镜中的自己。
长眉飞鬓,双眼如刀,帝王威仪。
他和薛檀模样相似,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二十年过去也只是给他添了几分风霜,看着只比薛檀成熟几分。
但也只是看着。
唯有他心里清楚,他的眼角已经开始生出细纹,发间偶有细白,身体内的臟器也不再和从前一样拥有蓬勃的动力。
他在慢慢老去。
第28章 第 28 章
姜肆却仍在用她刚学的粗浅的相面之术给自己相面,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露出笑。
她指着自己左眼睑下的一颗小小的痣:「方清词说这儿是子女宫,可以看男女感情及子女前程……」
姜肆细细地把自己那颗痣扒拉出来看了几眼, 浅浅的一点, 颜色并不鲜明,若不是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薛准坐在她对面, 眼看她兴致勃勃观察着,只觉得自己从心口到背后都拔凉拔凉的。
他嘴里像含着黄连,又泛着酸涩:「你们都聊到男女感情和子女了?」
姜肆:「……」
她抬头看他一眼:「你这话说的, 怎么那么叫人误会。」
被她那双眼睛轻飘飘一看,薛准便忍不住地低下了头,心中隐隐生出荒谬——他此刻在想, 自己怎么会这样卑劣。
分明姜肆只是正常的学医,听姜肆所说的,她和方清词并没有任何不对,偏偏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乎总想为他们扣上不一样的「罪名」。
以期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亦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从前隐藏得很好, 此刻忍不住暴露了出来?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眼前的纸笔,将那张上好的宣纸弄得皱皱巴巴,头落得低低的,不敢抬起。
姜肆只看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心虚。
他从前也这样, 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会这样低下头,半晌不吭声。
他从不摆委屈的表情, 他总是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然后低头反思自己。
有时候或许并非是他的错处, 他也是这样的,第一时间就去反思自己。
记得有一回中秋,姜肆和他约好了要出门看灯,结果宫里有事,忽然临时把他叫走了,姜肆就自己出了门逛灯会。灯会上头人挤人,姜肆贪玩,总被新鲜东西吸引注意力,于是跑得太快,身后的人跟丢了她也没发现,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独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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