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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向云浠,她一夜没睡,跪了大半日,此刻脸色很不好,手心的绷带脱落了一半,上头还有斑斑血迹,大约她昨夜匆忙,没来得及换伤药。

程昶问:「你怎么回?」

又道,「不然我送你回府?」

他这话问得自然,可云浠听了,却像是才回过神来。

她顿住步子,不由上下打量自己,她淋了雨,衣裳才干了一半,鬓髮湿漉漉地黏在颊边,束在脑后的马尾大约也乱了,还有靴子,靴上沾了泥,每走一步,便在地上踩上泥印子。

她忽然难堪起来。

心中想,自己怎么能这么狼狈地站在他面前呢?

她抱着父亲与哥哥的牌位,抱着圣旨,慢慢垂下眸,轻声道:「不、不必了。侯府不远,我自己走回去。」

程昶见她拒绝,想着忠勇侯府离绥宫不远,便点头应了。

临上马车前,看了眼她的右手,又提醒:「记得换药。」

云浠目送着程昶的马车远去,在原处站了好一会儿班子,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才折身回府。

第二六章

云浠愈走步子愈轻快, 等到了侯府,几乎要跑起来。

守在府门口的赵五瞧见她, 唤道:「大小姐。」

她「哎」着应了声, 径自往正堂里去,喊:「阿嫂, 阿嫂!」

方芙兰自晨起便在正堂里等着,听到云浠的声音,连忙迎出来。

云浠已迫不及待地要将好消息告诉她:「阿嫂, 成了!今上看了哥哥的急函,下旨让大理寺重新彻查,铁证如山,不日后,哥哥定能平反昭雪!」

方芙兰一下愣住, 半晌一动不动。

云浠一手揽着怀里的牌位与圣旨, 伸出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道:「阿嫂,你怎么了?你不开心么?」

方芙兰这才回过神来,道:「我哪里是不开心, 我只是……没想到,」她看向云浠, 难以置信地问, 「这就成了?」

「我也没想到。」云浠笑道,「今早我跪在绥宫门口时,本没什么人理会我。后来三公子路过, 听说了我的事,便说帮我把证据呈去金銮殿。他做了御史,可以直接向今上谏言,今上看过急函,信了哥哥清白,这才下旨重新查案的。」

她把圣旨递给方芙兰:「阿嫂你看。」

方芙兰细看过一遍,见是御笔亲书,末尾还盖着玉玺,一颗心才放下来。

她把圣旨还给云浠,似想起什么,迟疑地问:「你方才说……是琮亲王府的三公子帮的咱们?」

云浠一点头,轻快地「嗯」一声。

方芙兰道:「你怎么又……」

话说到一半,却咽了回去。

又什么?又与他来往?又与他走这么近?

琮亲王府的小王爷近日收敛了脾性,可谁也不能说从前那个跋扈的公子哥就不是他,谁也不能保证他好到几时,万一哪一日,他又故态復萌了呢?

终归不是个能深交的人。

方芙兰本想提醒云浠,却想到云浠这一阵子一直郁郁,已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罢了,他们忠勇侯府到底是承了三公子的情,她便也不说扫她兴的话。

方芙兰拉过云浠的手,抬袖为她揩了揩额角,柔声道:「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快去打水清洗清洗。方才京兆府来人了,说特准你一日休沐,你一夜没睡,洗完好好歇着。」

云浠应了,又笑:「我先把阿爹与哥哥的牌位送回祠堂,哦,还要把今上的圣旨也供上去!」

言罢,快步出了正屋。

云浠在祠堂里焚了香,叩过首,便回了自己屋里。

她心中记着程昶提醒她要换药,自柜阁里取出金疮药和绷带,坐下来去解手心的结。

她的伤本是三公子为她包扎的,结系在腕侧,很是漂亮,也不知何时弄散开,她中途瞧见,便随意将绷带绕了绕,自己打了一个结。

云浠重新包扎好伤口,将剪子金疮药一应物什收回原处,刚要扔搁在桌上的旧绷带,手已伸了出去,蓦然一顿,又慢慢收了回来。

绷带不值钱,她在衙门当捕快,多的是白拿的。

可是,眼前的这一条已用旧的,不知何故,竟变得意义非凡。

半晌,她打了水,将绷带仔细清洗干净,晾晒在院中。

阳光明媚,午过有风,绷带很快干了。

云浠将它收了回来,粗糙的布料几经磨损变得十分柔软。她将它搁在桌上,任凭它零散盘绕,一时怔怔,一时不知所措,也不知要拿它来做什么。

末了,想起云洛最后一次出征前,送给她一把匕首,匕柄有些滑手,她是以没用。

云浠将匕首从枕下取出,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绕去柄上,比划着名试了试。

嗯,挺顺手。

梅雨过了没几日,江南彻底入了伏,整个金陵如笼在一鼎火炉子里,直要把人烫没一层皮。

五月中,云洛的案子总算有了结果。

大理寺仔细鉴过急函上云洛的官印,又寻来几份旧日部下的供词,宣定云洛无罪,归还了他宣威将军的封衔。

大理寺卿见今上似乎有厚待忠勇侯府之意,把卷宗呈上御案时,便多问了一句,是否要让云将军袭忠勇侯爵。

谁知今上仿佛没听见这话,任凭大理寺卿在殿中立了大半日,才想起有他这么一个人,淡淡道:「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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