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礼鸣斟酌了番,閒聊一般:「胡姨,跟您打听个事儿。」
「你说你说。」
「佟教授家对孩子的培育挺厉害啊,听说佟医生是神童,他妹妹念高中吧,成绩是不是也挺好?」霍礼鸣递给陈醋,「您加点这个,香。」
胡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咱们慢慢说,小霍啊,阿姨得跟你先说一件重要的事。」
「您请。」
「来来来,你看看这个姑娘漂不漂亮?」胡阿姨登时来了劲儿,从包里拿出热气腾腾的照片,就差没贴去他眼睛上,「4栋王叔家的女儿,23岁,名牌大学毕业。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霍礼鸣敷衍地瞄一眼,「嗯。」
胡阿姨一拍大腿,「我就知道你喜欢!」
霍礼鸣:「……」
「姑娘叫王矜矜,路上碰见过你几次,你应该有印象的吧?」
……还真没有。
「她对你印象可好了,也是托我问问,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胡阿姨眨了眨眼,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霍礼鸣明白过来,见怪不怪。
从他十几岁起,搭讪的小姑娘隔三差五来一个。他礼貌拒绝,「谢您关心,但我最近比较忙。对了胡阿姨,佟医生妹妹,从小成绩就这么好?她家是不是只准她学习,很少上兴趣班?」
胡阿姨仍然和蔼可亲,「你想知道啊?」
霍礼鸣大方承认,「对,好奇。」
「那你看,矜矜漂不漂亮?」胡阿姨挂着笑意,「有没有时间一块儿吃顿饭呢?」
霍礼鸣心里咯噔,得了,碰上老狐狸了。
僵持数秒,他先行败阵,态度服软道:「好。」
胡阿姨的眼角纹都长翅膀了,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敛表情,然后长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想问,辛辛这次拿了演讲比赛第一名的事?」
霍礼鸣背脊挺直了些,静待下文。
胡阿姨眉间怅然,「你知道吗,其实辛辛还有一个哥哥,叫佟璟年。」
霍礼鸣一怔,「是在外地工作?」
「去世了,九年前就去世了。」胡阿姨又哎了哎,神色痛心,「特别好的一孩子,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他和斯年是双胞胎兄弟,两人一样优秀。璟年大学考了江大新闻系,大一暑假就在江市日报当实习记者。他十九岁那年,江市出了一桩震惊全国的大案。一个边远乡镇的黑窑工厂,拐骗了一百多位残障人士做苦力。佟璟年深入其中调查,偷拍到证据,传给公安机关。但他被发现,就活活打死在黑窑砖厂,特别惨烈。」
多年后再提起,仍教人唏嘘不已。
胡阿姨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他被追封为清礼市十大杰出青年,现在还在母校的常青榜上。佟教授一家伤心欲绝,也是因为这件事,政策上给予他们宽待,从淮德老区举家搬迁至这里。」
霍礼鸣一口气梗在喉眼,他明白了一切。
他听佟辛说过,想当记者。
但这个家庭如此悲壮惨痛的过往,让她父母彻底害怕这份职业。
他明白了佟辛总喜欢打抱不平的性格,那不是逞强,不是譁众取宠,那只是她的天性,她骨子里,就有一份大义与悲悯,热忱与炽烈。
霍礼鸣懵着头走的,胡阿姨悲伤之余还不忘喊话:「小霍记得啊,跟矜矜吃饭。」
吃什么饭。
只剩吃惊。
霍礼鸣心里有点儿犯堵,双手插兜,散漫沉闷地往家走。快到时,他抬头就看见了佟辛。
今天周末,佟辛还是穿着校服。头髮散在肩膀,把本就秀气的脸庞衬得更娇小。她皮肤白,但此刻,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能看出昨夜没睡好,亦或是一夜未眠。
佟辛拖着脚步,站在梧桐树后边。
她背对着,低着头,慢慢拿出那本第一名荣誉证书。红色丝绒艷丽,勾兑出的,只有粘稠的愁绪。
佟辛看着它,一动不动的,直到一滴泪坠落,晕出一个小小的湿印。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然后把镶嵌的纸页抽出来,夹在手指间时,她指腹下意识的,轻轻摩挲「第一名」三个烫金字。
最后毫不犹豫,撕得粉碎。
直到她背影完全消失,霍礼鸣才从隐藏处慢慢走出。
垃圾桶里,淡黄色的铜纸片儿碎得到处都是。里面脏兮兮的垃圾早已混沌变色,这些纸片倒显得清新秀丽了。
霍礼鸣站了会,然后微微弯腰,从垃圾桶里将碎纸片全部找到。
第二天清晨,他候在公交车站,这是佟辛上学必经之路。
七点一刻,分秒不差地等到人。
佟辛白净的脸上,黑眼圈格外明显。她精神怏怏,见着霍礼鸣时,也没了往日正锋相对的兴致。
佟辛垂着头,及膝格子裙下,修长匀称的腿仿佛注了铅。擦肩而过时,越来越慢。
「佟辛。」霍礼鸣也没了平时散漫调侃的痞劲儿。这一次,他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
不需她开口,霍礼鸣径直走近,往她手心塞进东西,指尖相触时的炽热温度,宣告着他的不容拒绝。
霍礼鸣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佟辛下意识地低头,看到手里的东西时,如灵魂出窍。
她甚至能想像——
昨夜凌晨,卧室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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