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来喜欢长灯如龙的街市,喜欢人语喧嚣、燕雀环绕。倘若睁眼所见只有寂寂云雾,会觉得冷清吧……
于是萧復暄转而去了梦都,挑了城南最安逸也最热闹的地方,在一处巷尾落下宅院。
***
这座宅院既不像南窗下和坐春风,也与雀不落截然不同。就是梦都城南最常见的院子,只是楼阁高一些,檐下鸟雀能栖的木樑多一些。
院子里有一株树,不像神木那样参天如云,但依然华盖亭亭,半倚着院墙半倚屋。
这里总能听见墙外行人聊笑,即便是最深的夜里,也能偶尔听见青石板路被压得翘起一角又落下,发出咕咚一声响。
安定,却从不会落入死寂。
乌行雪躺在正对宽阔窗台的卧榻上,身下灵阵静静运转着,日夜不息。
而萧復暄就守在榻边,静坐修养,几乎寸步不离。
但他所做的其实不止这些。
在梦都安顿下来的当日,萧復暄就在这宅院门上贴了一道「引灵符」。
他睁眼后,一直没有找到宁怀衫和方储的踪迹。料想他们或许也受了现世自洽之效的影响,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流落去了哪里。
这道「引灵符」以乌行雪的一点灵气做媒。宁怀衫和方储曾经是仙都童子,身上有乌行雪动过的痕迹,相吸相引之下,不论他们身在哪里,都会不知不觉往这处宅院而来。
「引灵符」的作用比萧復暄预想的还要快,贴在门上的第三天清早,宅院的门就被拍响了。
萧復暄听到拍门声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作多想,掠身到门边,解了片刻结界。
等他以剑鞘挑开宅院门,乍一眼扫出去,却没有看到雀不落那两道熟悉的邪魔身影。
他正要拧眉,忽然听见两道声音从更矮的地方传来,齐齐叫了他一声:「天宿大人。」
萧復暄怔了一瞬,循声垂眸。
就见两个不足腿高的小童子抓着门、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们脸上依稀有宁怀衫和方储的影子,也不知从哪里赶来,颇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意思。
萧復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错愕之色,良久问道:「你们从何处来?」
两个小童子七零八落地说了起来。先是说仙都没了,又说他们不知怎么流落在了山野,做了一个极长的梦,直到嗅见了「引灵符」的味道,才茫然醒过来,匆匆往这里赶。
萧復暄问道:「什么梦?」
那个更小一点的弟弟说:「梦到我们变成了邪魔……」
略高一些的哥哥说:「梦到我们都住在魔窟里,那地方很冷也很安静,连鸟都不敢停。」
「对。」弟弟点了点头,抬眼看到院里的树,忽然指着那边说:「魔窟的院子里也有一棵特别高的树,那院子还有个名字呢,叫……叫……」
他刚醒来的时候双眸通红,喘着粗气。好像刚从一场生死之战里脱身出来,差点连命都不保。梦里的种种清晰至极,让他和哥哥都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不单单是梦,而是真的经历过……
他们真的有过那样的一生。
可当他们行了一天路,梦里的场景便渺然远去了。再提起来,甚至连那间院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明明他们在梦里说过无数回……
弟弟绞尽脑汁半天,忽然就急了起来,眼圈泛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挠着头说:「那院子……叫什么来着?」
半晌,他仰起脸来:「大人,我忘了。」
萧復暄默然片刻,道:「雀不落?」
「噢!」弟弟一拍腿,「好像是!」
他又掐了掐哥哥:「是吗?」
哥哥点头道:「是。应该是。」
「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哥哥纳闷地问萧復暄,「那不是我们两个的梦么。」
萧復暄答非所问,道:「梦里难熬么?」
「有点。」哥哥顿了一下,又道:「……还好。」
他隐约记得,那梦格外漫长,之前的所有都极其难熬。可最后有一句话安抚了他。
儘管他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话了,但当他说出来的那一刻,生生死死、梦里梦外,他什么都不怕了。
「那就行。」萧復暄道。
他让两个小童子进了门。
他们忘性快,转头就不再提梦里的事,而是直奔卧房,挤在榻边,「大人」长「大人」短地小声叫着乌行雪。
「大人身上怎么有血味?」弟弟鼻子比什么都灵,耸着鼻尖,转头问跟进门的萧復暄。
萧復暄道:「先前衣服上沾的。」
他弯下腰,将乌行雪已经纤尘不染的白袍理了理。
哥哥又问:「大人身上有伤吗?」
萧復暄道:「现在没有了。」
「那为何迟迟不醒呢?」
萧復暄握住乌行雪露出衣袍的手指,答道:「因为太累了。」
因为曾经太累了,因为曾经漫长的时间里始终不得安眠,所以如今想要多睡一会儿。
「不过快了。」萧復暄看着乌行雪身下的灵阵,那阵同他全然相系。能由此感受到阵中的人慢慢恢復,将会醒来。
弟弟想了想道:「我们哭一哭有用么?以往只要我们一张嘴,大人就会塞一个纸团过来,那不就醒了嘛!」
他说着,狠狠掐了哥哥一把,张嘴就要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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