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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在地下室迴荡,在画架之间流窜,沉淀在经年累月的葡萄酒里。

诺埃尔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凶狠的光,江秋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比他更快一步,赶在他握到刀柄的前一刻抬脚踢远了掉在地上的刀。

诺埃尔狠狠瞪着江秋凉:「你觉得,我如今还会在乎你的一枪吗?」

「你确实不会在乎,」江秋凉垂下枪口,现在的诺埃尔倒在地上,刀离他很远,完全没有任何威胁,「我也大可把你藏在画框后面的福马林瓶摔碎。」

诺埃尔呼吸一顿:「你在威胁我?」

「是的,我在威胁你,」江秋凉点头,「或许可以换一个更加温和的说话,我在以此为条件,和你谈判。」

诺埃尔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精緻的衬衫上粘上了深红的液体和灰黑的脏污,可是当他挺直自己的脊背时,骨子里依旧有一种难以否认的气质。

给人一种错觉,他穿着得体的法兰绒西装,正打算去参加一场彻夜狂欢的晚宴。

江秋凉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到诺埃尔手中:「克洛德将军的绝笔信,或许你会有兴趣看看。」

诺埃尔惊愕地扫了江秋凉一眼,饿狼一般飞快打开了手里的信纸。

挺直的背一点点弯曲,肩膀在止不住颤抖,像是被某个强有力的恶魔推了一把,他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滑落。

诺埃尔终于瘫坐在地上,抱着他手里的信件,哭得如同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在他的身后,所有明媚的风景画迅速黯淡,乌云沉沉压了下来,预兆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凄凄。

「江先生,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很短的故事。」

诺埃尔瘫在地上,眼神失焦,他看起来老了好多岁,连一滩烂泥都不如。

江秋凉蹲下身,把枪远远抛到了一边:「好。」

「我是诺埃尔,克洛德将军的长子,我有一个弟弟,因为母亲早逝,父亲总是很忙,我和弟弟的关係很好。他喜欢阅读,我喜欢绘画,于是他捧着书坐在葡萄廊架下读书,我画他。我为了逗他,经常把他画进神话里,那幅挂在他房间里的《血泪》,是阿兰明知道我把画送去了展览,故意把父亲拉去买下的。」诺埃尔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得很无力,「阿兰很担心父亲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画画,撒谎说这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的作品,忽悠了父亲的十万法郎。」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时光是看得到流淌的痕迹的。我也曾经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画我的画,他看他的书,阿兰很有创作天赋的,我毫不怀疑,他会在未来成为法兰西人尽皆知的作家。可是,我根本没想到,战争就这么爆发了。那天晚上我宿在同学家,因为暴.乱,我们的写生计划被迫取消了,我本来打算第二天回去的。父亲的有一个心腹早已叛变,就在那天晚上,他趁着交代工作枪杀了父亲,还杀死了阿兰。」

「听说,子弹是从阿兰的左眼眶穿过的……」诺埃尔在颤抖,「他的卧室挂着我的画,花瓶里放着第二天准备的花。他还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他很怕疼,很容易想家哎,你说,他最后在想什么?他会不会最后还在等着我的出现……」

诺埃尔回过头,看着众多画作,这样多的画作,里面有很多的阿兰。

微笑的阿兰,哭泣的阿兰,撒娇的阿兰,睡着的阿兰……

每一个阿兰都栩栩如生,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阿兰。

他们只是待着画框里,静静注视着画外的一切。没有一个能够走出来,蹲到诺埃尔的身边,轻轻喊一声「哥哥」。

真正的阿兰永远被困在了枪响的夜晚。

诺埃尔的左眼眶留下了一条泪,像极了哭泣的狄奥尼索斯:「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天又一天,昼夜的过渡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重复着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白天撕裂自己,晚上再把自己拼凑到一起。我不孤单,阿兰一直陪着我,我在每一幅画里听到了他的呼吸。疯了吗?疯了吧。我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有一次天蒙蒙亮,我在画狄奥尼索斯,突然感觉有重量落在我的肩膀,我知道是他,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和从前一样看我落下每一笔……」

泪水根本止不住。

太多了,咸涩的液体真的有意义吗?

诺埃尔哽咽着,字句模糊:「我放轻呼吸,我怕我出声会惊醒他,我沉默地画完,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我知道他走了。是他,真的是他。」

江秋凉低下头,指尖承载着全身的重量,压得他生疼。

「诺埃尔,他在这里游荡太久了,放他走吧。」

诺埃尔闭了下眼,沉重的眼皮合上费劲了他几乎全部的力气,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嘴唇在抖。

「江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画最后一幅画。」

江秋凉望进诺埃尔的眼中,他湿漉漉的眼睛是绝佳的镜子,残酷地映出阿兰的模样。

江秋凉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好。」

地下室很安静,除了呼吸声,只有诺埃尔落笔的声音。画笔沾上颜料,下笔没有犹豫,色彩交迭在一起,多余的色彩被水洗去,又覆上了新的生命。这是诺埃尔等待了一生的作品,他以为会用很久,可是当他真正开始的时候,构图和情绪前所未有流畅地浮现在他地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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