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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我吃一口

按照流行的说法,我是五年级生。我小的时候,台湾社会还处于一个物质较为缺乏的状况。(请注意,我说的是缺乏,而非匮乏,以免三、四年级的学长姊们头上冒烟。)也就是说,我们有幸穿过黑豹球鞋,至于“中美合作”牌面粉袋内裤则缘悭一面。奇怪的是,小时候并不会觉得生活中有许多欠缺,或许,那是因为童年时光就跟丛林里的黑猩猩一样,每天睡醒了,除了游戏,就是觅食的缘故。

大人和小孩都要游戏和觅食,不同的是,小朋友会把这两项工作结合在一起。

很荣幸地,小时候家住台糖小火车铁道旁,我也跟人家“抽”过几天甘蔗。说来奇怪,台糖小火车不知为什么好像故意开得很慢,好让附近的居民可以从从容容地把货台上成捆的甘蔗给抽出来。不夸张,那火车的速度可真够人情味的,致使我们这些排成一列的小朋友不得不仔细选上一根“很中意的”再下手,以免暴殄天物。不过,甘蔗最大的缺点是,吃了几次之后也就腻了,只好再找些别的东西来甜甜我们的小嘴。

记得有一年过农历春节的时候,母亲从街上买回了一种外形像是个小小金元宝的可可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杀进又杀出抢到了好几颗,藏在新买的夹克口袋里慢慢吃,吃到最后一颗舍不得吃了,一直珍藏在暗袋里准备当标本,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我在花生田旁边遇见了我幼稚园中班的同学王大头。事情就坏在我当时年纪虽小,可是却已识得了虚荣心为何物,于是便喜滋滋地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那一丸金元宝,然后叫我的同学站远一点,才安心地把手掌摊在阳光底下,让他看看这金光闪闪的好东西。果然,不出我所预料,王大头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来,我赶紧合上手掌,将小元宝收回口袋里去。

没想到,我这同窗是个雄才大略的家伙,他并没有跟我要这压箱底的金元宝,只见他不疾不徐也从新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丸皱巴巴的半透明塑胶袋来摊在阳光底下。王大头并没有叫我站远一点,所以我立刻就凑上前去看看那塑胶袋里一颗颗晶莹剔透,同样金光闪闪的是什么好东西。“这是什么?”我问王大头,他摇摇大头,表示不知道。接下来,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王大头伸出食指,往小塑胶袋里一沾,沾上几颗细小透亮的晶体,往大嘴巴里一塞,那脸上露出的满足表情,一看我就了解为什么食指要叫作食指了。原来是可以“吃”的东西,开玩笑,可以吃的话自然是鲤跃龙门今非昔比了。

“分我吃一口!”我说。

“嗯嗯嗯。”王大头正在享受无上美食,所以还不舍得打开他的大嘴巴,不过他的意思我完全听懂了。

“再让我看一下?”我退而求其次。

不说还好,这一说更糟,说完,王大头立刻收起皱巴巴的塑胶袋塞回口袋里去,连正眼也不再让我瞧一眼了。接下来,经过几番激烈的拉锯战后,我终于痛下决心:用我的金元宝来换王大头的塑胶袋。交换的仪式隆重而迅速,换过之后,我立刻摊开那丸皱巴巴的东西,让我的食指也过过瘾。当时,我心想,这宗买卖还真不赖,我用一颗小糖果换他几百颗更小的糖果,说什么也不算吃亏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作红砂糖,在我们家厨房的克宁奶粉铁罐里头就有一大袋。更糟的是,上小学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红砂糖就是蔗糖,是从那随手可抽的破甘蔗身上榨出来的,顿时无比怀念起我的金元宝来了。王大头,有种别让我再遇见你!

稍长,我们也开始在村子的大马路上学红叶少棒队用木棍和小石块来练习打棒球了。一个人投,另一个人打,打出去的高飞球也没有人冲过去捡。谁要捡一颗破石块是吧!所以,打棒球看似热闹,也不过就两个人一投一打而已,那么剩下的人干什么?偷偷告诉你,其实他们在当交通纠察队。偶尔有一辆老爷吉普车远远地开过来了,就有希区考克型的小朋友冷冷说一声:“车来了。”车来了就车来了,谁理他啊?有什么好紧张的,投的照投,打的继续。“车来了。”这次换另外一个副导演说话了,依旧没人理他。吉普车算个什么东西,满街到处都是,况且,火车都能煞车了,吉普车就不能停下来吗?

果然,吉普车就停下来,驾驶座上从窗户里拐出来一张老K脸破口大骂起来。这会儿红叶少棒的选手才懒洋洋地靠边站去,等到车开走了,那当投手的立刻凌空抛出一颗小石块,干打击手的自然是用力一挥,瞄准了老爷吉普车的后车灯……可惜啊,十打九不中。

吉普车没人理,可是有一种三轮车就不一样了,才远远露出一个车头,所有的人就立刻转过头去,然后争相走告:“卖叭ㄅㄨ① 的来了!”卖叭ㄅ㐅的大家都知道,就是土制的冰淇淋,可是我们这位骑三轮车的退伍士官长除了叭ㄅ㐅之外,还兼有打香肠的珠台,我们最喜欢看那小铁珠在密密麻麻的铜钉子间弹来弹去了。每次士官长来了,就有眼尖的小朋友开始惊呼起来,人缘更好的就赶紧冲回家去拉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大人来出钱打香肠。可惜大人们并不很欣赏打香肠的珠台,他们喜欢搏一搏运气,跟士官长掷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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