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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回声

在我很小的时候,还不曾察觉年纪的年纪,我最关心的是母亲和蝉。

有一次,母亲回味我的童年,我很惊讶地听到:我并不是个好奇的小孩。在我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有一天,母亲牵着我的手在村路上散步,迎面走来一个农夫,拉着一头大水牛。母亲急忙蹲下,一手捂着我的圆颊,一面在我背上轻轻拍着。母亲说,那时我傻乎乎地看着她,看得她不知所措,于是便用很惊喜的表情,引我去看那头长了两只弯月大犄,土土灰灰的家伙。我静静地看着它从我们眼前迈过。

“牛——”母亲指着眼前一面墙似的灰影,在我耳畔说了这个字。隔了一会儿,母亲又说了一次。

“牛——”

“牛、牛。”

“牛、牛、牛、牛。”在母亲开始联想到我可能丧失了听力时,我学她发出这声音,然后愣愣地看着她惊吓的眼中流下了泪水。

母亲抹去我嘴角的口水,继续拉着我往村口走。村口上有一个废圮的岗哨,厚重的泥墙,两面开了小窗,水紫色的牵牛花爬满拱形的顶,蔓入邻近的一大片墓地里,像一大张绿网。太阳光将我和母亲的影子轻柔地叠在一块儿,母亲说,我还不会说话便懂得用她的影子来遮阳。

我们在牵牛花旁停下来,母亲从花蕊上掐下花粉,塞进我嘴里。

“花——”

…………

经过那片墓地时,我蓦地挣开母亲的手,走向那些高低耸立的墓碑。母亲急忙逮住我,蹲下,将我护在她的怀里,用她的手掌合起我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摇动起来。

我挣开母亲的手。

母亲并不放弃,改用她的大手压在我的脑壳,要我鞠躬。我木头似的僵着,大概她有些不耐,便加了把力气。她说,我很滑稽地,像个断线的傀儡似的栽倒在野草上,令她大笑不已。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望着她,“咭、咭、咭、咭——”

她从来没听我发出这种声音过。

母亲也开始注意到这个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亮闪闪地钻进我们的耳朵。一种使耳膜顿时化成簧片,金属般颤动的嘎响。

声音此起彼落,霎时,我们好像获得一种新的听觉,点石成金一般,感觉满天震响起来。那是蝉叫声。

夏天的午后,满山遍野的墓木野草仍无声似的游动着,我和母亲就这样听得入神。

回家的路上,母亲觉得特别地愉快,不断在我耳畔学着蝉嘶。经过岗哨时,母亲意外地在树干上发现一只鸣蝉,便将我撑起半空中,贴近着听。我们走进岗哨里,薄薄的泥味混着薰薰的草气,还有极亮的蝉声绕着窄壁间的方格内弹转……

母亲说,那时,我们就像忘了自己一样,唧唧哼哼地被夹在流泻的擂响和我们的秘密之中。

母亲很喜欢回味这段往事,我们一起发觉了轰轰的蝉声。在她的印象中,许多有关我小时的往事,都衬着蝉叫声:我时常静静地坐在饭桌旁伴母亲和面;或是蹲在水泵旁的石墩上,看母亲揉搓衣服和泡沫。七彩的泡子不断涌出,被营营的蝉鸣震破,石墩下淹了大片污水和泡泡。母亲晾好衣服,再将我抱下来。我记得母亲和蝉的力量都是很大的。

关于蝉声,我还有别的联想。

在我升上小学四年级之前,邻居搬来一对老夫少妻,和一个小男孩,瘦瘦的、白白的。在养鸡场旁打棒球的空地上见过几次,他一个人在树荫下看我们玩耍和打架。我们采桑叶时,他就走开了,谁也没见过他采。

常常,在傍晚天气较凉爽时,他和他父亲就骑着一辆脚踏车,在四处溜达。他坐在车杠的小藤椅上,双手像鸟一样攫住车把;他的父亲则戴了口罩,两鬓有些灰白。

有一天下午,太阳把人头皮都晒松了,我从外面玩累了,奔进屋里找水喝,一进饭厅,便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饭桌旁看母亲和面。

没听见母亲说了什么,我低着头,忘了喝水的事。那天晚饭吃得特别静。

母亲偷偷告诉我,他父亲生病住院了,他母亲也待在医院里,没法照顾他,于是托母亲让他寄住在这儿。

隔天下午,母亲要我带他去打棒球,我说我们今天不打棒球,要粘知了。

母亲悄悄塞了一块钱给我。

到养鸡场要经过一条很长很宽的洋灰大马路,路两旁种了两列大榕树,树腰干以下漆成白色的,细长的须像晒丝般垂挂着。我们一前一后走得很快,蝉声哒哒响。我偶尔回过头去看他,他一直盯着地面。

一阵凉风吹过,刮下几颗裂口的树籽。

吉普车的引擎声从背后传来,我们靠近了些。

“你爸爸睡觉时也戴口罩吗?”

“没有。”

“他没骂过你吗?”

“有一次。我用他的茶杯喝水。”

“那有什么关系?”

…………

我们经过杂货铺买了两张粘蝇纸,和抽中一包泡泡糖。

土雄、阿山和爱哭鬼他们见我带他来,起初话都少了,只有爱哭鬼比较正常,立刻跟我们要泡泡糖吃。爱哭鬼是男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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