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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在一旁温酒,翼轸嘆息:「当年张岱上得湖心亭来至少还遇到一个知音人,我们竟连他也不如。」

傅兰君插嘴:「翼大哥此言差矣,我们四个难道不算知音?不过相知在湖心亭之前而已。」

正说着,船家突然打断:「公子快看!」

四个人朝船家指的方向看去,一芥核舟正缓缓向亭子驶来,翼轸拍手:「这倒真应了《湖心亭看雪》,只没想到,咱们不是张岱,原是等张岱的人。」

那「张岱」的船渐渐近了,船停住,一个人走上亭子来,是个中年书生,梳着辫子穿着长衫,一身的落魄寂寥,翼轸邀请他:「兄台来喝杯酒吧。」

那中年书生点点头坐下来,端起酒便喝,也不说话,对于翼轸的问话也概不回答,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奇怪。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翼轸再次试图活跃气氛:「小时候读书,读到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就一直想在大雪天来西湖看看。」

「是啊。」那中年书生终于搭话,「但我一直觉得,来湖心亭,是一个人最好。」

傅兰君颇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我们打扰了你的清净?」

书生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亭边,他的声音被朔风吹得断断续续缥缥缈缈:「不,我只是不愿吓着不相干的人。」

他纵身跳下了西湖。

顾灵毓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下去,抓住他的手臂将人拉近,一手劈在后颈上把人劈昏过去,然后拖着他回了岸上。

他吩咐船家:「开船回岸上找大夫。」

船家忙不迭搭手把书生拖进船舱里用棉被捂住。顾灵毓在水里游了一遭浑身也早已湿透,一身寒气,好在出来的时候带了大氅,他脱掉湿衣服裹上大氅。傅兰君把自己的手炉也塞给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冻得青紫的嘴唇:「不会生病吧。」

顾灵毓心里暖烘烘的,那个手炉倒像是贴在心口,他想伸手摸一摸傅兰君的脸,但一想到自己浑身冰冷就只隔着衣裳捏了捏她的小手臂:「我火气旺倒是没什么,他肯定是要生场大病了。」

到了岸上找医生,可巧来的医生正是书生的熟人,他告诉顾灵毓几个,这中年书生姓杨,是他的街坊。

顾灵毓早换了干衣裳,面前烤着一盆通红的炭火:「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大夫可知道吗?」

大夫摇摇头嘆息说:「还能为什么,八成还是为科考那些事。我这位书生街坊是个现实生活里的范进,一心想靠科举入仕,读了几十年书才终于得中举人,谁知道去年老佛爷和皇上突然下旨取消科举。他原是不信的,觉得如今朝廷朝令夕改兴许过不了几天又会反悔。可是眼见城里光景大变,上头又张罗着建什么师范学堂,他这才信要变天了,整个人就恍惚起来,如今寻死,左不过是为这件事罢了。」

听了他的话,顾灵毓沉吟片刻:「原来如此。既然大夫是他的邻居,劳烦您回去后和他的家人说一声,请他的家人来接他回去。」

医生走后,翼轸感慨:「废除科举乃是去年头一等的好事,于国于民都有大益,这老儒生真是不通得很。」

顾灵毓却很不赞同他:「几十年寒窗苦读,呕心沥血,活的命里只有个四书五经,全为一朝金榜题名。如今几十年苦熬全成了泡影,被一纸政令宣告自己的前半生成了个徒劳的笑话,你让他怎能不怨,怎能不恨,怎能不心灰意冷?于国于民都有大益,这话不假。可对他来说,这国是多空泛的国,民又是多空泛的民。是,每逢变革总有牺牲,但牺牲是什么,是被宰杀的牲,没有谁生来就是为了做牺牲的,没有谁生来就理应被牺牲。

站在祭坛下的你我,有什么权力去指责祭坛上淌血牺牲的不甘?繁星,你总说你办报是为启蒙民智,可到底这个民是哪些人,你真的清楚吗?」

翼轸愣了一愣,辩解道:「但『牺牲』二字是带有褒义的,圣人说……」

顾灵毓打断他:「能得以褒奖的都是非常。以非常态去要求世界,恐怕你永远都只会失望。人固然要有理想,或许高尚如你,仅凭理想就能活下去,但你无法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可还记得子贡赎人的典故?圣人他其实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被他的话惊到,半天,翼轸道:「你这是在诽谤圣人。」

顾灵毓很平静:「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大盗本就是一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傅兰君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的:「你们在说些什么呀?」

听了她的话,翼轸倒是笑了:「没想到嫂夫人出身官宦世家,对这些事情却是一窍不通。」

傅兰君气鼓鼓地哼一声:「我爹说了,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无益,知道越多无奈越多,既然无能为力,那倒不如不知。」

顾灵毓捏着她的手拉她坐在身边:「岳父大人倒是看得通透,只盼望你这小傻子能有长长久久的好运气吧。」

傅兰君拧他一把:「你才是傻子。」

床上一声呻吟,那杨书生醒了,傅兰君和阿蓓牵着手退出去,留顾灵毓和翼轸在屋里同他说话。

屋外雪已经停了,傅兰君和阿蓓坐在梅树下的石桌前说话。傅兰君在铺满雪的石桌上画个拖着条辫子的笑脸,托着腮凝视半天,自己「哧」地笑了,她问阿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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