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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荣也不动气,只是隔着床帐子跟她说话:「这么多天了,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傅兰君不说话。傅荣继续说下去:「你自以为是读过洋书见过世面的新派人,想着学洋人搞什么自由恋爱,打心眼里怨你爹给你选这门亲。可你别忘了,要说喝洋墨水,你爹比你早,打容闳之后,你爹是最早留学西洋的那一批。自由恋爱,你以为我老古董不懂?爹比你懂得多,比你见得多。」

帐子后面的傅兰君动了一动,傅荣嘆一口气:「你还记得你哥哥吗?你哥哥去世的时候你才两三岁,不知道当中的情由。」

傅兰君忍不住竖起耳朵。她有一位哥哥,比她大十八岁,是父亲十六七岁时得的儿子,十五年前去世的。关于哥哥去世的原因,傅兰君一向只听下人们说是因病,今天听父亲这么一说,原来别有内情?

父亲的声音隔着帐子传过来,低沉哀恸:「有他的时候我正在美国留学,他在美国长大,脑子里全是美国人的想法,长大后遇到个美国姑娘,要同人家结婚,

爹也不是老古董,虽是外夷,既然儿子喜欢那就结吧。谁知道结婚还没两个月,用那外夷儿媳妇的话说,她又遇到了新的爱情,不管不顾,抛家弃夫。你哥哥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后来在病中想不开,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瓶安眠药。那天是他二十岁生日,我准备了一场好宴席想给他冲冲喜,大清早一推开他房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床帐子散开着,我心里高兴,打从生病起,你哥哥就没好好地睡着过……」

傅兰君再也忍不住,掀开帐子扑过去抱住父亲,傅荣已是老泪纵横。

父女俩拥抱着痛哭了一会儿,哭累了,为对方拭去眼泪,傅荣继续说下去:「那时候我就知道,男女情爱这回事不在于形式,什么自由不自由啊,都是扯淡。

爱情说穿了就是场赌,看缘,看命,没法算计,这个爹帮不了你。但婚姻不一样,婚姻某种程度上是场买卖,能计较,不能保证不亏,但能尽力少亏。爹满宁安府盘算,就顾家这桩买卖,亏的可能性最低。」

话题到底还是扯到了这儿,傅兰君低头不语,傅荣继续分析下去。

「爹今年五十二,朝不保夕的年纪,说不定哪天就撒手去了,现在膝下就你一个独女,父母去后孤女被欺的例子还少吗?哪怕你哥哥还活着也好啊。现实逼得爹不得不为你早做打算,女儿家的打算,也只能是找个好婆家。

「给你找女婿的消息放出去后不是没有同僚上门,但爹都没有答应他们,为什么?因为爹打心眼里觉得,文官靠不住。说句忤逆的话,大清朝撑不了多久了。多则十年少则五年,大清必亡。而在朝代更迭中,比起文官,武将更容易借乱世飞黄腾达。前明亡后,吴三桂不依旧是平西王?爹纵观朝野,觉得袁世凯正是当朝吴三桂。顾灵毓这小子出身参谋学堂,参谋学堂是袁世凯一手的策划,这样算来顾灵毓也说得上是袁氏门生,将来若袁氏当国,顾灵毓也有机会分一杯羹。

「顾家派人来提亲的时候,爹就把他调查了个一清二楚。这小子头脑清醒得很哪,当年他考参谋学堂,我听说他家里人原是不同意的,想让他参加科举考试。他在南洋公学的成绩相当出色,是这小子执意要投笔从戎。最近我得到消息,说老佛爷和皇上有意废除科举,最迟也就是明年,你说这姓顾的小子是不是个人精?」

傅兰君咕哝了一句:「搞不好他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傅荣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他如今在新军里做事,参谋学堂的出身,一进去就是个管带,协统还是他在参谋学堂的教官,年纪这么轻,前途不可限量。」

说到得意处,傅荣忍不住捋捋自己的鬍鬚:「你说,这是不是一桩好买卖?」

是桩好买卖,但傅兰君偏不想做,她搜肠刮肚想主意诋毁顾灵毓:「您就没想过,他娶我,图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您的权?」

傅荣嘿嘿一笑,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别在这点上打主意,当你爹傻?就算姓顾的小子图的是你爹的权,难道就能保证别人不是为的这点?跟谁做这桩买卖,都得担这个风险。这些年我一直在留意物色合适人选做女婿,如果早几年我或许不会选顾灵毓,但到如今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傅兰君好奇:「为什么早几年不会选他?」

傅荣笑而不语,被女儿缠得烦了,只是说:「你丈夫的事,等到你自己去了解。等你了解到了,这桩买卖就有赢面了。」

很快,顾家和傅家换了庚帖过了文定和大礼,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只等阳春三月便可成礼。

在顾、傅两家结亲前,南嘉木和夏瑾的婚礼先来了。

南嘉木到傅家来送结婚请帖的时候,顾家过大礼的人刚刚离开。

傅兰君和南嘉木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两个人停下来说了一会儿话。

傅兰君垂着头,不去看南嘉木,她轻声说:「下个月啊?」

南嘉木点点头,傅兰君淡淡笑一笑:「挺好的。」

挺好的,在我嫁人之前你先婚娶,让我彻底死了心,断了我的念想,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顾傅两家的联姻很快就来了,傅荣膝下就此一女,出嫁的事情自然搞得无比隆重,置办嫁妆、做嫁衣……每天府里来的人走马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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