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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吉鲁与喜多普的 PK02

“人是活的,山也是活的。”帕吉鲁说。

古阿霞满心欢喜那朵云,只有花莲的云影才这样,她笑问:“山怎么活?她穿裤子吗?”

“山活着就有梦,就会冒出裤子。”他还是把裤子、影子说成一团。

“我知道。”她笑歪了。

“天亮了,小鸟叫。山醒过来,它们起床了。森林会抽出山昨晚的梦,存在树木里。可是太阳晒着,树叶冒出蒸汽了,把梦抽走,变成云。你看云的裤子就知道昨天晚上的山做了什么梦。”帕吉鲁停下斧头,指着100公尺外那片正要被伐木工砍的森林。他要古阿霞看清楚,森林上方冒出一股氤氲水气,如蒸笼冒出的水蒸气,令背景的蓝天颤糊糊,那是山的梦,噗噜冒上天了。而他们下方一片砍尽的山坡,寸草不生,别说能看到稀稀拉拉的水蒸气,连屁渣都没有。

古阿霞的心被挠了,痒痒的,麻麻的,她对刚刚的嘲弄略有不好意思,又觉得凭两人关系,还不至该道歉。她愣着,看那云影越来越近,问:“那是怎样的山梦?”

“一个大裤子,还有很多的小裤子。”

“是呀!像三角内裤、四角内裤、五角内裤的那种。”古阿霞笑起来,越看越像。

帕吉鲁也大笑起来,让伐木多点乐趣。

帕吉鲁不愧是山里人,说观云不能老是仰天,天太亮,看久了如满眼飞蚊症,得看“裤子”横过大地……

到了傍晚,天光茜红,晚霞像夜色准备要与星子约会前的薄妆,她哼着纪露霞的日本歌风的《黄昏岭》,有点悲伤,可是帕吉鲁要她唱那优美歌调的《绿岛小夜曲》。有什么打断古阿霞的余光,是只小卷尾飞闪而去,后头追随十几只波状飞行的灰喉山椒鸟,划出一抹金光。接着,有只青背山雀在附近砍倒的树墩发出悦耳的鸣唱,技压古阿霞。她愿侧耳倾听。

这片山野曾是被归为鸟儿的“餐厅大街”,秋冬结出里白木的果实,山桐子挂满枝头如垂瀑,大叶南蛇藤结了红通通的果子,现在被斧头搬光了,树墩长出孢盘菌,青背山雀的鸣叫是挽歌,一曲曲绵延,叫给那些把电锯背在挑竿、下工经过的伐木工们。远方的集材机发出收工的喇叭声,人走了,山雀也飞了,往天空一跃,拖出了星斗满天,留下孤寂,满山的孤寂,连虫鸣也没有。

这里孤寂得没有野菜,古阿霞吃遍荒野的邦查美学,到了高山没辙了,不过她仍在附近摘到一把刺芽,够今晚的汤面添点颜色。饭罢,她整理了行李,决定走夜路回工寮洗澡。男女不同,男人可以馊到底,女人得洗,洗完澡才算过完一天,这几天在野外擦澡的生活挺难熬的。她不喜欢帕吉鲁的野地澡。他用食指搓澡,沾水往身上撸出一条条泥垢,尤其是脚踝凹处更是可观,最后把垢团用手指弹到大地。

帕吉鲁宁愿守在大树旁,也不愿跟她回工寮,守候到树倒之前是索马师仔的本分。古阿霞求了几天陪她回去洗澡,他都不点头,便自个回去,拿手电筒沿小径走,黄狗跟在后头。

“喂!”帕吉鲁喊来了。

古阿霞回头,看见他在火堆旁招手,把缠在她屁股后头的黄狗叫回。她有点生气,现在得一个人走了。

“喂!”帕吉鲁又喊来了。

古阿霞回头,看见他在招手。他把火焰弄熄了,留些炭火给黄狗,自己跑来缠在古阿霞后头,大喊:“它去守大树了,我来跟你走。”

“你不是要照规定来,不能走?”古阿霞说。

“我跟 Q 毛仔问过了,”跑过来的帕吉鲁有点喘,“所以我跑来了,叫浪胖回去守着。”

“那也不用这么急。”

“因为 Q 毛仔说:快滚,渐渐忘油。”

“是见色忘友。那我们快点走吧!免得他反悔,叫我们回去。”古阿霞笑得好坏,拉着他的手,走得又快,又快活。

走了半小时的崎岖夜路,古阿霞还没到工寮便听到人声吵切,厨房传来猪油爆蒜头、姜片麻油、米酒入菜的味道,还有发电机柴油味,混合成一股“这就是人间”的恍惚美觉。

莫兹桑见到古阿霞,马上说你这快臭掉的人,总算回来了,只有动物与死人才住在荒郊。古阿霞露出苦哈哈表情,因为山野确实如此,寸草不生。但也没糟糕到底,帕吉鲁帮她造了一张高架床,睡觉时在床底放红炭取暖,上半夜有“烤人肉干”的感受,差点流出人油,下半夜炭火渐小,则有冻肉的感受。还好她把自己当成高山蔬菜的日夜温差、冷热悬殊的生长方式,体内滋生出甜蜜感觉。

“我只是来洗个澡,顺便补充些食物。”古阿霞说。

“你还要回去当野兽,”莫兹桑有点惊讶,发现这样讲很失礼,“我年轻时也很想跟情人去露营,只是很忙的。”

“露营不好玩,但是睡大通铺也很吵。”

“台风要来了,有听广播吧!回来住大通铺最安全,滚来滚去多自在。”

关岛附近海域生成的中度台风,时速20公里,正朝西北方的台湾扑近,气象局预计发布海上台风警报。古阿霞数次从新闻广播听到台风动态,要是这样被逼回工寮居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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