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至今仍能背诵这样的句子:
于时九月,天高露清,山空月明。仰视星斗,皆光大,如适在人上。窗间竹数十竿,相摩戛,声切切不已。竹间梅棕,森然如鬼魅立突鬓之状。二三子又相顾魄动而不得寐。迟明,皆去。
我在嘴里反复吟咏,不由笑起来。这仙人掌因了时间和场合也会使我魄动,一看到就会把我赶下山吧?用手摸摸它的刺,手指有些刺疼。
走完石板路,向左一拐便来到僧房。僧房前边有一棵大木兰,树干几乎有一围抱粗,高高越过房顶。抬头一看,上面是树枝,树枝上面还是树枝。重重叠叠的树枝上面有一个月亮。一般说来,树枝一旦交互重叠,从下望上去不见天日,要是有花,更是如此。然而木兰的枝条不管如何重叠,枝与枝之间总有些明朗的空隙。木兰并不随意长出一些细枝来迷乱站立树下的人的眼睛。它的花也开得艳,从树下远远望上去,一朵一朵,历历爽爽。这一朵究竟连着哪一簇,开在哪个枝条上固然无从知道,但尽管如此,一朵花仍是一朵花,花朵和花朵之间,可以清晰地望见淡蓝的天空。花的颜色当然不是纯白。一味的纯白会使人感到寒冷;专一的纯白尤能巧夺人的眼目。而木兰颜色不是这样。她着意避开极度的纯白,增添一些温暖的淡黄色,显得庄重而又谦卑。我站在石板路上,仰望着文雅的花朵累累然在空中漫无边际地开放着,一时有些茫然。映入眼里的全是花,一片叶子也没有。于是吟得俳句一首:
仰首望木莲,白花映碧空。
这时,鸽子不知在什么地方悠闲地鸣叫。
我走进僧房,僧房敞开着。这里似乎是个没有盗贼的王国,当然更没有狗吠。
“有人吗?”
我问了一声。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麻烦一下。”
只能听到鸽子咕咕地鸣叫。
“麻烦一下!”
我大声喊叫。
“噢噢噢噢。”
很远的地方有人应声了。到普通人家访问,绝不会听到这种回答。不一会儿,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纸烛的光亮在屏风后面闪动。突然来了一个小和尚,原来是了念。
“和尚师父在家吗?”
“在,你有什么事?”
“你去告诉他,温泉场的画家来啦。”
“画家先生吗?那么,请吧。”
“不去通报一下吗?”
“不要紧。”
我脱下木屐上去。
“真是不讲礼仪的画家先生呀。”
“怎么啦?”
“请把木屐摆好,你看这儿。”
他用纸烛照着给我看。黑柱子正中,离地面五尺高光景,贴着一张四开的白纸,上面写着字。
“呶,认得吧,这里写着‘注意脚下’呢。”
“知道啦。”
我把自己的木屐小心地摆好。
老和尚的居室位于走廊拐角的大殿旁边。了念恭恭敬敬拉开格子门,恭恭敬敬蹲在门槛上,说道:
“那个,志保田家的画家来啦。”
看到他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我觉得好笑。
“哦,请进吧。”
了念退下来,我进去了。居室十分狭小。中央设有地炉,铁壶吱吱地响。老和尚坐在对面看书。
“啊,请进。”
他摘下眼镜,把书放在一旁。
“了念,了——念——”
“嗳——”
“拿个坐垫来!”
“知道啦——”
了念在远处拖着长腔回答。
“欢迎欢迎,想必很寂寞吧?”
“月亮很好,特地出来散散心。”
“月亮是好啊!”
他拉开格子门。外面除了两块飞来石和一棵松树,别无他物。庭院对面好像紧挨着悬崖,月夜里朦胧的海面忽然展现在眼前。我立即感到心胸旷达起来。渔火点点,这里那里闪着光亮,远处已经连着天际,也许会化作星星吧。
“这风景太好啦,和尚师父,把门关着岂不可惜?”
“是啊,不过我是每晚都看的。”
“这景色无论看多少晚上都不厌,要是我,不睡觉也要看哩。”
“哈哈哈哈。到底是画家,同我就是不一样啊。”
“和尚师父在欣赏美景的时候就是画家。”
“言之有理啊。我也画一些达摩像之类的画。瞧,那里挂着一幅,这幅画是先辈画的,画得很出色呢。”
小小壁龛里果然悬着一幅达摩像,不过作为一幅画,仍显得拙劣。只是脱离了俗气,看不出一处力图遮丑的地方。这是一幅真率的画。我想,这位先辈也许同这幅画像一样,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吧。
“这幅画很真率哩。”
“我等所画的画,像这样就够啦。只要能够表达出气象来就好……”
“比起那种工巧而带俗气的画要好得多。”
“哈哈哈哈。承蒙过奖啦。请问,近来画家里有博士吗?”
“画家没有博士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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